贺兰雪始终站在最高端,站在刀林箭雨中,他身边的守卫已经倒下了几批,只余下易剑,仍然尽职尽责地站在他身后,带着满身鲜血。被别人溅上的鲜血。
贺兰雪的脸上也留有几道划痕。可是这几道血色的伤痕,不仅没有减损他的形象,反而出奇地好看,城楼下,士兵们偶尔仰头,看着自己的君王,衣袂翩跹,负手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发梢拂着魔魅般的容颜,宛如非人间中人。
他们很快便被他的镇静和出尘所感染,再次嘶喊着杀入战局。
然后,贺兰雪看见了炎寒。
在雾气的尽头,一架高高的战车上,炎寒全身盔甲,如一个最称职的战士,凛然地望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马力最强的箭簇也射不到的剧烈,他们却感觉对方近在咫尺。
空气中弥漫着火光。
嘶叫声不叫不停。
贺兰雪这边已显败局,炎军太多了,倒下一批,又来了一批。
而天朝军,是背水一战。
他们的身后便是王上所在的远安城,没有退路,只能往前。
贺兰雪终于移开凝在炎寒身上的视线,他朝远方眺望而去。
还是没有贺兰钦的踪迹。
唯有几骑黑影,在雾气深处慢慢显形,为首的,正是凤九。
贺兰雪看在眼里,转身低声吩咐道:“派人去迎接凤九先生,不能让炎寒伤了他。”
可是,这个吩咐显然迟了。
炎寒的人已经发现了凤九,他们从胶着的战场中分出了一队人,朝凤九的方向迎去。
凤九也远远地看到了战局的情况,正打算扭转马头避开锋芒,后路却已经被炎军堵截了。
护卫凤九的人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炎军的聚集地,他被严严实实地围在了中间。
贺兰雪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焦急起来,他匍在城楼上,一脸凝肃,指甲扣进了城墙缝里。
“召集城内的高手,必须把凤先生救出来!”贺兰雪斩钉截铁地吩咐道。
易剑却并没有动。
他看着底下。
前门的防守已经被攻破了,圆木撞击大门的声音,声声刺耳。
一旦大门被撞开,远安城就会陷入战火中,易剑不能在这个时候带大内高手离开贺兰雪。
“去救凤九!”贺兰雪知道易剑的心思,不得不提高声音,更严厉地吩咐道。
易剑并不答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奇。
沉皑皑的天际,突然劈来了一道闪电,玄色的闪电,自劈来之时,就好像划开了天地的混沌,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了一下,看着那宛如远古神灵般的力量。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那闪电到底是何物,密密匝匝的人群,突然如潮水一般分开来。
他们不是自己分开的,而是被一股气流硬生生地挤开的。
如海洋分流,那股神话般的气流,堪堪停在了凤九的马前。
那些飞上半空的人,终于在最后一刻,看清楚了闪电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剑。
一把玄色的长剑。
长剑扫过的地方,方圆一里内人基本站不住。
它也随着气流的停歇,停在了凤九面前。
人们这才看清楚,剑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身穿玄衣,凛冽如剑的人。
他直接跃到凤九的马背上,从背后把住缰绳,然后旁若无人地朝大路的方向策去。
只一人一剑,这十几万的大军,竟然根本拦之不住。
无数人潮涌一般赶到了他的前面,又在灿烂辉煌的剑光中身首异处。
就好像一枚锋利的针,穿过最柔软的豆腐。
到最后,阻拦的人几乎瑟缩了,他们不再认为自己的敌人是一个人。
那根本不是人。
炎寒敛眸望着越来越远的人影,伸出手,止住其它人飞蛾扑火的动作。
“都不要动,让他走。”他沉声道:“人又怎么斗得过神。”
“主上,他是……”
“剑神,陆川。”炎寒淡淡回答。
周围的人,皆是一身冷汗。
如果所有的传奇都会被打破,而陆川,是永远不破的传奇。
而陆川这次的横空出世,也缓解了远安刚刚的破城之危,被冲散的天朝兵重新结起了阵对,又是一番拉锯战。
在中午时分,贺兰钦的队伍终于出现在炎寒的后方。
他们在炎寒最意想不到的时间,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浓雾中从天而降。
战局马上扭转,炎寒反被前后夹击。
然奇怪的是,之前收到的消息,贺兰钦即便能从柳色那边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区区三万人,可是源源不断的人群,已经远远不止三万人了。
也许五万,也许八万,也许十万!
两边的总数,已经将炎寒的人数优势狠狠地打压了下去。陆川的捣乱,贺兰钦的突然袭击,前后夹击的困窘。
炎寒兵败如山倒。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炎寒并不是被人数或者变故吓倒的主,他真正感到挫败的,是站在贺兰钦旁边的那个人。
那个口口声声与他结盟的柳色。
柳色依旧是一脸意味不明的笑,闲闲淡淡地站在贺兰钦身边,冷而讥嘲地望着他。
炎寒回头,看着城楼上的贺兰雪同样挂着一轮笑,闲淡而运筹帷幄的笑。
他忽而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场局。
柳色一直是贺兰雪那边的人。
贺兰雪以他为诱因,以自己为诱饵,一劳永逸地,结束炎国的威胁。
而贺兰钦去围剿柳色的行为,只是一场戏,一场混淆他视线的戏。一场请君入瓮的戏。
他一阵身寒。
这么多年来的自信,突然变得无比脆弱。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清了贺兰雪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感情用事,爱冲动。
炎寒也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是如今看来,他根本从未看懂贺兰雪过。
他也没有看懂裴若尘过。
天朝的人,总是能冷不丁地让他刮目相看。深不可测。
炎寒苦笑,看着越来越明显的败局,想到自己居然可能被贺兰雪俘虏,突然觉得无比好笑。
可是,就在他山穷水尽,连身边的侍卫也越来越少之际,贺兰雪却突然扬了扬手。
战场上一片寂静。
精疲力竭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炎寒。”贺兰雪站在城头,面向炎寒,朗声说到:“只要你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再侵扰天朝。这场战役,我们和解!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怎么样?”
炎寒不为所动,巍峨的身子始终如战神一般,傲然地立于战车上。
“在战场上,没有和解。不成功,便成仁。”他的骄傲,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妥协的。
不然,父王在天之灵,该会多失望?
贺兰雪的神色黯了黯,他不想与炎寒结太深的梁子,即便不为国家利益,为了伊人,他也不想让伊人为难。
可是,身不由己。他们都太强悍,所以必须有一个输赢。
“既然如此……”贺兰雪往后退了退,手臂重重挥下。
刚才停顿的战局再次拉响。
炎军在负隅顽抗。
炎寒已经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了,他心中没有多少畏惧,连最初的寒冷也察觉不到了。
整个人在沸腾。
“主上。”在情况越发艰难的时候,炎寒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唤声。
他扭头一看:竟是伤势刚好的阿奴。
“你怎么来了?”炎寒吃惊地问。
“主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避开一下吧。”阿奴盈盈地望着他,轻声道。
炎寒剑眉一轩,愠怒道:“你是让我临阵脱逃?你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主上……”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句,炎寒转过身,她继续道:“主上,你不要怪我。”
说完,阿奴想也不想地拂了拂衣袖,仙媚派最厉害的迷药,即便炎寒也无法抵御的迷药,立即生效。
他惊愕地看了阿奴一眼,然后倒了下去。
阿奴身体微旋,从背后抱住他,让他倒进自己的怀里。
“主上,对不起,可是我不能让你出事。”阿奴低低地自语了一句,然后将炎寒交给身侧的侍卫,“快将主上安全地送出去。”
临行前,她望了一眼远方的贺兰雪。
贺兰雪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场战役,以炎军的全军覆没为结局。
之后整整三年,炎国也没有恢复到从前的军事水平。
柳色确实在与炎寒交谈之前,便于贺兰雪达成了联盟。
贺兰雪给他的承诺是:重审柳如仪造反旧案,为柳家翻案,让柳家的家人能重见天日。
柳色想要的,不是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理由复仇。
他想要真相。
在绥远战役结束的一个月后,天朝开始大张旗鼓地重审柳如仪与息夫人造反的旧案了。
案件扑朔迷离,即便是大内,也根本没有留下卷宗。
没有案底,也没有线索。
案子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柳色与尤主管,还有一直跟着他的武爷,一起住进了柳家的别院,他找到了当年柳如仪囚禁息夫人的地牢,在那里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带着武爷,不告而别。
伊人对贺兰雪说,“我告诉他,息夫人在流园,他去找自己的母亲去了。真正的真相,外人怎么勘察,都是看不透的,唯有当事人知道。”
贺兰雪点了点头,搂着伊人,轻叹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缘。”
譬如冷艳,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依旧形单影只,只是比以前更强势也更冷漠了。
譬如夏玉,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可是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永远失去了。
譬如炎寒,在那次被阿奴强行带走了,他便一直没有了消息,好像炎国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君王存在。
譬如容秀,贺兰雪收到了贺兰淳寄来的信,上面写着:一切静好。
譬如贺兰悠,听说还在各处游历,有一次她说遇到凤七了,可是当贺兰钦赶过去的时候,凤七已经不见了。
譬如凤九,自陆川将他带走后,也是许久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譬如裴若尘,据流逐风传来的消息说,他似乎喜欢上了流园,不打算出来了。
再譬如伊人——
“啊,今天要当皇后?不是吧,能不能再睡一会?还要穿这么重的礼服,还要背这么长的发言稿?……阿雪,能不能不当皇后啊,谁爱当谁当去——干吗这种表情……那我继续睡了……” 暴君宠后太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