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愣爱喝酒,他发疯后来照顾他的都是酒场上的朋友,就称他愣子,显得亲切。
要说酒肉朋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宅心仁厚了,也就是冯大愣出手大方,加上村里人比较淳朴。
但淳朴不是傻。
明明是他的昵称,冯大愣却认为在骂人,这显然是他身子里的邪祟冒头了。
中年大叔吓退两步,明显有些惊慌,却强作镇定,一拍额头:“哎呀,家里还烧着水呢。”说完就往外跑。
其他人也鬼精鬼精的,纷纷找借口,有说婆娘快生了,有说回家拿酒庆祝愣子痊愈,几秒功夫全跑出冯大愣家,而给我讲故事那位大叔还提醒一句:“何师傅,你家不是来亲戚了?快回去看看呀!”
何道长没动。
冯大愣也没动,就盯着何道长,等院里只剩我们三个,他阴森道:“老头,你不跑?”
何道长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语气平稳道:“老汉没几天好活了,不怕你,大愣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他,来大愣,我扶你进屋休息。”
何道长向冯大愣走去,步伐坚定又缓慢,真像个行将就木却执意报恩的老头,而冯大愣看看他又看看我,忽然说道:“想骗我?”
我眼前一花,那实实在在坐在圈椅中的冯大愣居然直挺挺的弹了起来,发出两声鬼笑:“嘻嘻。”便伸双手掐何道长脖子。
两条胳膊伸的笔直,像具僵尸似的掐去。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我都来不及喊一声,冯大愣已经动手了。
何道长再能打,终归是个老人,我怕他出事。
可下一秒,冯大愣的手将要掐住何道长脖子时,何道长猛地一弯腰,从他腋下钻了过去,那个动若脱兔,那个身手敏捷,可这还没完,闪到冯大愣身后,何道长侧过身,也伸一条胳膊,再次从冯大愣腋下掏去,猛地抓住他的手,右手抓左手,手心贴手心,十指相扣。
同时再次侧身,何道长左臂缠住冯大愣右臂,腾地一弯腰,背对背将冯大愣背了起来,同时,左手也抓住冯大愣右手,照样十指紧扣。
就像背着十字架前行,何道长背起冯大愣冲进屋里。
这利索的身手,把我看呆了,便听何道长低吼:“初一,快来。”
我跑进屋,就看他俩调了个个,还是背对背,却是何道长再上,将冯大愣压在床上,而冯大愣双手被缚,仅凭腰杆的力量挣扎,无法将何道长扛起。
“初一你还是不是童子?快往他嘴里尿。”
这个要求让我很难为情,但也明白童子尿克鬼的道理,而何道长没拿法器,只能靠我了。
都是男人,没啥羞涩,我喊一声是,跳上床脱了裤子,可冯大愣被压在床上,将脸埋进床铺里,根本不露嘴,我急忙喊道:“师父,他低着头,尿不进去。”
何道长用行动回答,一转身,变成他在下,冯大愣在上,脸朝天。
我赶忙跪在冯大愣旁边,瞄准他的嘴巴,这个姿势着实尴尬,而冯大愣剧烈挣扎,就像掉在岸上的鱼,一蹦一蹦的,嘴巴也一张一合,要咬我。
本来就紧张,一看他满脸凶狠,听到那空咬发出的咔咔声,人们常说吓尿,可我被他一吓,反而尿不出来。
何道长憋着劲控制冯大愣,硬吐出几个字:“初一,快尿。”
我急的直瞪眼,使劲往下憋,可给冯大愣磕头前刚刚去了厕所,拼命挤了半天,也才呲出一点点,落在冯大愣脸上,他立刻闭嘴。
万幸的是,顺着他鼻孔溜进去几滴,连我都可以感觉到,他挣扎的力度变弱了。
何道长撒手,从冯大愣身下爬起,却转身跨坐,压着冯大愣不让他跑,随后咬破右手中指,左手握右手手腕,在冯大愣额头画了个什么符号,指尖顶住他额头。
看上去两人正在顶牛,何道长右臂不停颤抖,约莫着十来秒,冯大愣渐渐没了动静。
我彻底松了口气,待惊慌的心跳平复,再看何道长便惊为天人,刚刚那几下干脆利索,实在太帅了,纵然我不想诽谤爷爷,可两者相较,他穿个肚兜,学个女人,唱个大戏,跟何道长简直没法比。
大场面见过不少,可亲眼看见抓鬼,这还是第一次。
何道长紧盯冯大愣,丝毫没有松懈,等冯大愣的呼吸渐渐有力,眼皮抬了一丝,何道长赶忙说道:“大愣,你怎么样?”
刚刚清醒,冯大愣眼前模糊,狐疑道:“师父?”
何道长握住他的手:“是我,别怕,师父来救你了,你这是惹上哪位祖宗了?”
冯大愣虚弱道:“我去给五寨营刘家的老太太收惊,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和那位中年大叔说的差不多,不过中年大叔知道的,是冯大愣摔跤回家后跟他说的。
冯大愣只说装邪的罐头瓶碎了,他觉得不太舒服,得休息几天。
至于被鬼跟上,见到院里的兄弟姐妹死得惨,所以要害死冯大愣,全是那大叔的想象,而冯大愣告诉我们,请他平事那家的老太太只是被一道邪气蹿了,变得昼伏夜出,说话阴阳怪气,并没有被鬼上身,冯大愣收的只是一道邪气,没有鬼。
被折腾几天,勉强说了始末,冯大愣再次昏迷,何道长怕他扛不住,不敢再将他弄醒,而是叫我帮忙把冯大愣搬到院里。
刚放到椅子上,被吓跑的几人就在门上探头张望,估计是回家冷静后,又来探风了。
见我俩平安,中年大叔进门,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何道长说,冯大愣身上的鬼冒出来后,何道长要报恩,不怕死,就扶冯大愣进屋,而冯大愣一直在与鬼做坚决斗争,眼看何道长有危险,拼尽全力将鬼压回去,让何道长将他绑在枣树上。
大叔连道惭愧,说他刚刚被吓懵,随后帮我们干活,连人带椅子,用冯大愣的红线绑在树上。
那几位陆续回来,又再院里守着,而何道长在枣树下沉思许久,喊我过去:“初一,你看。”
顺着他脚尖看去,枣树根部有个小洞,何道长用脚尖挑开洞口浮土,露出一个干草树杈搭的小窝。
“哎,我说大愣从哪学来的驱邪法子,原来是当年觅了他的刺猬。”
鬼见了不少,修仙儿的动物还是头一遭,我赶忙趴下看那小洞里的玄虚,一股子动物特有的臭味,却没看到刺猬,便问:“哪呢?”
何道长说:“被大愣身上的东西吓跑了,怪不得大愣说他身上的东西连我都摆不平。”
何道长说,当年冯大愣被刺猬觅了,何道长赶走刺猬,冯大愣就要找刺猬算账,可有机缘修仙儿的动物都带灵性,一时为恶,罪不至死,哪能让冯大愣祸害了,何道长就说那刺猬很厉害,连他也不是对手,却没想到冯大愣还是不甘心,瞒着何道长找刺猬去了,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冯大愣给刺猬当了宝马。
宝马就是出马弟子,背着出马仙四处跑的意思,照何道长估计,冯大愣来山西投奔他也是刺猬出的主意,想跟着道士混。
出马弟子没什么本事,全靠身上的仙家,所以冯大愣瞧病要把人绑在枣树上,还故弄玄虚一番,其实起作用的就是一晚上,刺猬把脏东西从病人身子里叼出来。
再说他被冲身的事,冯大愣说他只拔了一道邪气,可被邪气蹿了最多发点疯,绝不会刚刚那样诡异,凶狠。
而我们给冯大愣磕头时,何道长就在旁边观察,俗话说人三鬼四五神仙,点四根香就是供鬼的,何道长发现那淡淡的烟气往冯大愣鼻子里钻,肯定是鬼在享受香火,所以何道长念了几句咒语,鬼觉得不对劲,睁眼看看谁在调皮捣蛋。
冯大愣没有抓鬼,可他就是被鬼冲了,而且这鬼不好对付,应付是枣树下的刺猬一直拦着。
下午邻居进他家,冯大愣不是啃树根,而是在跟刺猬对咬,可能是家里冲进几个壮汉,人气旺了,那鬼暂时退避,冯大愣才清醒片刻,一看这鬼连刺猬都不怕,那曾说过不是刺猬对手的何道长,自然无能为力。
说完冯大愣的事,何道长要去五寨营问问那老太太,若是知道冯大愣得罪了哪位祖宗,也许能救他一命。
事不宜迟,何道长说年纪大,扛不住熬夜,便带我告辞,要回家养足精神,明早借辆自行车,赶去五寨营。
回家的路上,他问我跟不跟他去,我说当然跟了,随后表达崇拜之情,我说:“师父啊,我觉得你比我爷爷还厉害。”
何道长笑笑:“那是你不知道你爷爷有多厉害,他不教你本事,不是不想你做人上人,而是不想你吃苦中苦,你爷爷的本事要练一门基本功,叫柔功软骨,要从三岁开始打断全身的骨头,你说苦不苦?他怎么舍得让你练?你爹娘也不答应呀!”
一说柔功软骨,我摸摸怀里的半本古书,下午洗澡时藏着掖着才没让何道长发现,而现在我发现他本事那么大,又提起柔功软骨,想了想,便掏出来献宝。
“师父,你看这个。”
何道长瞥一眼:“不藏了?”
我吐吐舌头,尴尬道:“你知道啊?”
“我又不是瞎子,你说陈世祖给你留了半本书,想学学不会,整天装身上研究,后来又说被火烧了,带你洗澡,你又把衣服叠成书本那么大,硬邦邦,我能看不见?”
何道长拿起书,借着月光翻了两眼,又塞给我:“你爷爷唯一的遗物吧?好好收着,十六岁以前想学就跟师父说。”
我讶异道:“你会柔功软骨?”
“不会,但我会接骨,你要不怕疼,师父就教你,怕疼就算了,这玩意不是人练的东西。”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