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长为了保护杏桥村的人,在河中当了六十多年的水鬼。
水鬼与吊鬼很凶,后一个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十分痛苦,前一个同样,水波流转便受钝刀割肉之苦,激流暗涌便有重锤击身之痛,等于日日受着酷刑,只求拉了替身,早日解脱。
何道长跟我说得,这两种鬼毫无半点生前的人性,为了拉替身,亲爹亲儿子都要害。
听得爷爷的遭遇,那位佟老板的大老婆吊了几年也不肯害生前的家人,我已经很吃惊了。
却没想到杏桥村这位老道长,甘心受几十年刀割锤击之苦。
令人不得不佩服。
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这六十年来,老道长就一个替身都没拉?”
于世伯说:“没拉,水鬼还是他。”
许茂林都比划个大拇指,说道:“如此心善似水,心坚似铁的前辈,真令我辈惭愧,老爷子,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不知道,都没来得及相处,道长就死了,村里人想给他立个像,修座庙,去他家询问姓名,才发现他儿子已经搬走,我们也很内疚,被人家庇护几十年,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当年你们师父听说这事,也说我们太对不起老道长了,对了初一,你师父的本事教给你多少?”
“全教了,但我还没全学会。”
于世伯追问:“那你能对付水鬼不?”
我如实相告:“不行,超度水鬼得有它们的姓名,生辰八字,而且超度的科仪,我一个人也做不了,其实我也不会做,师父就没教这个。”
于世伯却摆手说道:“不是超度,你把他抓了就行,道长保佑了我们六十多年,现在不肯保佑了,一个多月前,你九叔在河里网鱼,把道长的箱子网上来了,这个呆寿头不知道道长的事,还以为捞出个宝贝,在河边把箱子开了,就是装着道长身子和脑袋的箱子,六十多年了,道长都没腐烂,那一颗人头还咧嘴笑呢,可把你九叔吓个半死,后来把箱子扔回河里,可道长缠上他,天天在梦里吓唬,喊什么还我命来。。。”
前面还夸道长仁义,后面就得知他也变了。
可光说这六十年的忍耐,足见道长的人性好的没话说。
扪心自问,要让我当了水鬼。。。还是别问了,怪丢人的。
有了第一声,再喊也不觉得难为情了,我张嘴就来:“十四爷爷,不一定是老道长害人,应该是九叔干了什么不恭敬的事吧?否则老道长不会喊还我命来。”
于世伯叹息一声:“这都是命,你九叔就是老道长当年在河里救出的孩子,道长的儿子就说过,女鬼未必要害你九叔,应该是逼道长下水。”
原来如此,看来老道长还有一丝理智,没有随便下手,而是找当年关键的人物。
可对付水鬼,我是真没办法。
要换以前,我脑子一热,也许就拿着桃木剑冲下去了,可牛池子一趟却让我再也不想下到深水中,那种暗无天日的困境,和足不着地,有劲使不出的感觉让我发自内心的恐惧,宁可跟老虎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想下水。
见我为难,于世伯的儿子劝道:“爹,这事不急,初一刚回了家你就让他抓鬼呀?九哥又不会马上死,先歇着,领他见见人,把该办的办了再说。”
“对,先跟九叔认了亲再说救九叔的事,初一,十四爷爷带你找老八去,给你进了族谱再说,仙哥流落在外的子孙回了家,这是大喜事,先杀猪宰羊热闹几天,说不定喜气洋洋就把老九的晦气冲走了,初一,十四爷爷给你改个名吧?初一。。。你爷爷起的什么破名,还不如叫十五月圆呢!”
“我小名叫十五。”
于世伯无语,拄着拐杖起身,就要我跟他走:“别初一十五的了,就叫于喜定,欢喜安定,初一有什么意思,读初中,考第一?对了,你书读得怎么样?”
喜腚?
啃腚算了,还直接一点。
天可怜见,有血缘相牵,让我对于家人改个称呼是应该的,可入族谱还改姓,万万不能,我爷爷是陈世祖,我爹是陈文,二叔陈武,三叔陈义,我就是陈初一,生在陈家村,死不一定进陈家祠堂,但我的碑上就刻陈初一这三个字。
于世伯拉我一把,我却没有动弹,他扭头望来,我不知如何作答。
幸亏有许茂林这个机灵人。
“老爷子,入族谱的事也不急,他还有个三叔呢,改天领来一块入,这个老三可厉害,在南洋做大生意的,就是脾气不好,我们过来没跟他说,不跟他商量先把姓改了,师兄不好跟老三交待。”
于世伯大包大揽:“有我在,跟他交待啥?他还是我侄子呢。”话虽如此,于世伯也明白三叔才是我最亲的长辈,需要通知一声,便把入族谱的事留到三叔来了再说。
可人还是要见的。
于家和陈家都是大族,有个不同便是于家没被鬼子屠杀过,辈分上没有断层,令人眼花缭乱的亲戚关系快把我绕晕了,索性爷爷是那一辈的长子,他又侥幸活了高寿,轮我到了于家,他的兄弟只剩于世伯一人,我的辈分正好卡在中间,一小半人是我叔伯与兄弟辈,另一大半是我晚辈。
喊了一通叔叔哥哥,又被人喊一通叔叔哥哥。
我抹了一把冷汗,暗自庆幸,得亏我是年后来的,要是赶上过年,压岁钱就把我搞破产了。
于家人对我多是好奇,一些不方便说的,于世伯也没有嚼舌头,介绍之后就领我去见九叔,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头。
找到于世伯前,曾向一个老头打问,那就是九叔的儿子,去找于世伯算账的,即便在于家,也没有太多人知道老道长的事,包括道长救回来的九叔,依然不晓得他的恩人被分成五块,埋在河中,是他遭水鬼纠缠,于世伯才说了实话,九叔儿子气愤不已,怨他为什么瞒着大家伙。
九叔缠绵病榻,气色很差,我们来了,也不过呓语几句便昏睡过去,他儿子喊我弟弟,让我救命。
可这咋救呢?
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冲进水里,捣鼓老道长的五块尸体,激怒水鬼将他引来掐我,然后就看谁猛了。
综合来看,应该是他猛一些。
九叔家稍作耽搁,又让于世伯领我们到道长埋骨之地。
于世伯年纪虽大,腿脚却利索。
埋着五口箱子的地方靠上游一些,水深河宽,于世伯指出三十米长的一片河道,说是箱子应该在这片范围内,可具体的地点就不清楚,都是于家老人一代代耳口相传下来的,让子孙后代中,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让于世伯先回去休息,我们要四处看看,等他走后,我望着缓缓流动的水面发呆。
许茂林问道:“师兄,你想啥呢?”
“想我爷爷的事,还想那个老道长,我挺想超度了他,因为他救了我的命。”
“哦?怎么说?”
不管是学青衣秘术的报应,还是老道长给他算的那一卦,都说了爷爷注定绝后,绝后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生不出孩子,另一种是生了却死光,显然,他属于后一种。
但我和三叔还活着。
爷爷去陈家村隐居以前,只有老道长给了他一道符,能化解这绝后的报应,三叔就不说了,我却是从灭门大祸之中侥幸存活,这还不算老道长救我一命?
许茂林不解:“可道长是让他活着的时候烧掉那道符,用剩下的阳寿救你一命,你爷爷烧符了?”
“这些事就是那么个意思,哪有铁一样的规矩,师父教得请神术,可我啥时候把六丁六甲请来,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了?也许是爷爷不留神烧了符,引出后面的事,也许是老二老三派人烧我全家,那道符留在家里,有个被烧的结局,所以刘老四忽然发了善心,把我骗走。。。”
“还有另一种可能。”许茂林插嘴:“绝后就应在三代以内,老三没孩子吧?你也没孩子吧?说不定哪一天,你俩都死了,没留下后人。”
瞪他一眼,我骂道:“真是个乌鸦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我得抽时间把这个事办了。”
想到容貌复原,手头还有一百零五万,娶个媳妇并不困难,我就豪气顿生,有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感觉。
顺着河边来回走几步,没能看到深埋地下的铁链,我歪头看向河面,苦思冥想一个主意,解救那令人钦佩的老道长。
“师弟,你说有啥主意能把水鬼超度了呢?”
“你还想呢?快别想了,咱俩解决不了这个事。”
“为啥?”
“师父在这住过三年,他知道道长在水下做鬼的事,你想想他的性子,真要有主意,他会不救老道长?咱俩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他都摆不平,咱俩有啥用!”
是这个道理呀。
可也不能看着道长在这里受苦,更不能看着刚认下的九叔被道长害死。
我还是不死心,跟许茂林商量:“师父过来的时候正在文革,好多手段使不出,所以他没有管,但我觉得如果能把水鬼弄上来,再请一班道士来做醮,应该可以超度的,道长当年不就把女鬼弄上来了?可除了雨天捞尸,不知道他还使了什么手段,要是能找到他儿子就好了。”
许茂林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往村里带去:“这个事完了咱说,咱俩先探讨个正经的。”
“什么正经的?”
“你爷爷偷了卢小嘉好几箱宝贝,传你了么?”
“我要有宝贝还会要饭?”
下午听于世伯说到这,我就想起在陈家村的时候,爷爷就总吹自己有的是钱,他被女鬼抓到牛池子前,更是偷偷跟我说,他的什么藏在什么,让我去找什么。
很可能是要我去挖宝。
可我根本没听清。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