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跑回刘喜顺家，防盗门大敞着，进去便看到刘家亲戚挤在小美的卧室里。
我们也挤进去，都走到刘喜顺身边了，他还大声吆喝，喷我一脸唾沫星子：“初一，小武闹鬼了。”
一句废话，要不是这个事，我匆忙跑回来做什么？
蒙着被子，缩在床脚的小美听到我的名字，腾地跳了起来，小脸苍白，泪如雨下，伸开双臂朝我扑来，刹那间我还以为她要掐我脖子，刚做了个缩脖子的动作，却听她万分委屈的哭声：“初一，小武要我给他偿命。”
一声初一，叫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即便被她紧紧搂住。
在刘喜顺家呆了四天，统共与小美说了十二句话，之所以将这个字数记得清楚，因为我说的话很有规律，秦武死后，小美受到打击，一直钻在卧室不肯出来，刘喜顺觉得我俩年纪相仿又是童年玩伴，比较容易说话，打从我到了他家，每天的午饭晚饭都由我送到小美屋里，而那十二句话便包括这四天八顿饭都要说的一句：“小美，吃饭了！”
另外四句是收碗筷时，我问她：“还要么？”
从头到尾，小美都没回过我一个字，所以后两天我也懒得问她是否还要。
坦白说，她这般不近人情的态度让我有一点点烦，老公死在眼前固然痛苦，可死了老公的女人多了去，哭一场闹一场就行了，日子该过还得过，何况她要真的悲痛到万念俱灰，将自己缩在封闭的空间来忏悔或是怀念秦武，我也当他们感情深厚，悲痛到不能自已了，可她明明不是，她离万念俱灰还远着呢，一日三餐，她顿顿不落。
我觉着吧，她就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折腾自己来折磨真正关心她的人，让这些人更加关心她。
我没兴趣陪她矫情，也觉得这种行为比较自私，所以有点烦她。
而秦武的出现将她吓到，她扑进我怀里哭诉，我心里五味杂陈，回想起当初虎子吓唬她时，她也是这样抱着我，像只被欺负了的流浪小猫一般可怜，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此情已自成追忆了。
她在我怀里哭，我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说吧，趁机将她推开，又问：“你什么时候看见秦武了？”
她止不住眼泪，鼻子一抽抽的说，就在刚刚十一点半的时候，她见客厅里没人，就想给小武上柱香。
线香点着，小美对着遗像倾诉几句思念之情，便要将香插进香炉中，却在低头插香的刹那，忽然听到秦武的声音，用那不带感情的冰冷语调说：“小美，你下来陪我吧。”
一句话将小美吓个半死，抬头看遗像，照片中，表情古怪的秦武依旧是那般模样，没有变化。
秦武生前没有拍遗像，死于车祸，脑袋烂掉，也不能补拍，所以他的遗像是用生前的旅游照改的，当时没有太好的PS技术，偏偏秦武也是个调皮鬼，每次拍照，要么吐舌头，要么做鬼脸，总之照相馆的师父为了改这张遗像，费了很大功夫，但依旧不尽人意，遗像中人看上去很不端庄。
正因为此，听到秦武声音的小美，抬头看到古怪的遗像，便以为秦武附在照片中了，跌跌撞撞的后退，结结巴巴的问遗像：“小武，你。。。你说什么？”
遗像没有回答，小美害怕到极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可她刚转身，便看到卧室中，身穿黑色中山装寿衣的秦武，斜倚在床上，小美当场吓瘫，她的哥哥姐姐跑出来将她扶稳，随后刘喜顺给我打电话。
说完经过，小美紧紧攥着我的衣角，说道：“初一，你一定要救救我。。。”
“放心，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但我问你个问题啊，你看到的秦武，有头么？”
“没有。”小美打个寒颤，说道：“衣领上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秦武呢？”
小美急忙道：“我听到他的声音了，而且我俩认识那么久，我连是不是他都分不出来么？”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却也不觉得小美真的见鬼，因为秦武是被鬼索命，死后也是被吓破胆的鬼，没什么怨气，他能影响活人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头七后可以托梦，二是被困在横死之地不得离去，日复一日，心生怨气，在横死之地迷人眼，拉替身，反正不可能在头七夜回来吓唬小美。
我觉得小美可能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便安抚道：“过了今晚就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就在外面守着，不会让鬼进来的。”
刘家亲戚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纷纷回其他房间凑合着休息，本来小美的兄弟姐妹排班看香火，我也让他们都去睡，我给秦武当一把孝子贤孙，看他一个晚上。
安顿一切，碰巧文静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便让许茂林先走，回去安顿家里，随后拖了张椅子坐在小美屋外。
约莫着十二点半，时间差不多了，便想烧两道符给秦武超度一下，小美忽然喊我：“初一，你还在么？”
“怎么了？”
“你能不能进来一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将卧室门拉开一条缝，发现小美还是那战战兢兢的姿势，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我又问她怎么了，她让我进屋说，把门关好。
估计得安慰一阵子，便给秦武换了新香。
在床尾坐下，我道：“别瞎想了，好好睡一觉吧。”
小美没接话茬，而是十分伤感的说：“是我害死小武的。”
我默然无语。
秦武被小美害死，这话看怎么说了，说她克夫，会让自己的男人遭遇意外，固然没错，但小美引起的意外并不会直接要了秦武的命，只是他和小美在一起会遇到许多考验，一旦在考验中出错，才会引来杀身之祸，倘若秦武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便不会为了与我斗气而尿土地爷，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事，归根结底，秦武不生恶念，小美也无法让他是恶果。
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是美德，但对小美来说，事情已经发生，自怨自艾没有用处，还是应该向前看。
我又安慰她，解释几句红变白的意思，让她不要再自责，以后会好起来的。
小美忽然哭了，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武就是被我害死的，否则他不会让我偿命，你不是一直问我爸，姑射山里的佟道士为什么会砍土地爷的头么？是我说的。”
原来那个道士姓佟，稍作回忆，我问道：“你和你妈找他退钱的时候，告诉他，上了秦武身的鬼，是土地爷派去的吧？”
“对！”
“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没赚到钱而拿土地爷撒气，是他自找的。”
小美哭的更凶了：“他不是去撒气，是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去把土地爷打死。”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美低声道：“我想给秦武报仇。。。”
发生在姑射山下的事，刘喜顺说了几句，我一直不清不楚，听小美细说一番，终于明白原委。
道士教的退鬼法失败，小美和同学找上山让道士退钱，道士不答应，说是教秦武退鬼时就说清了，能否成功还看秦武自己，后来刘喜顺找到我，我说了秦武被鬼纠缠的始末，小美母女俩再上山找道士算账，道士理亏，退了五百块，这件事就很不合理，我告诉刘喜顺，纠缠秦武的鬼是土地爷派去的，而小美母女以这个为理由再找道士，可谁放的鬼，与道士理不理亏没有关系，人家凭啥退钱？
小美骗了刘喜顺，她和她妈找上山的目的，就是要道士直捣黄龙，把放鬼的土地爷解决掉。
这样一来，我就明白断头鬼为啥折腾秦武了。
土地爷收拾秦武，秦武女朋友找人砍了土地爷的脑袋，土地爷不把秦武恨死才怪了！
苦笑两声，我道：“所以你认为是你的自作主张，导致土地爷记恨秦武，又因为你让秦武摘符，害他被土地爷索命，所以现在秦武要带你一起走？”
小美点点头，我看她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心里一阵无语，我绞尽脑汁找理由想要安她的心，没成想整件事就是她一手作出来的，转念又想到那红变白，我自嘲的笑了笑，觉得我和何道长就是两个傻帽。
当初只觉得小美无辜又可怜，那么单纯的小丫头被红白理煞打中，莫名其妙要在这两类事情中走霉运，何道长煞费苦心的帮她想办法，四处借运改命，不知熬死多少脑细胞，到头来，哪有什么厄运纠缠着小美，分明就是她自己找了一条死路，主动一头扎进厄运的怀抱。
天作孽， 犹可违，自作孽，谁也帮不了她。
“这样说来，秦武死后确实生怨了，他对你蛮重情重义，知道与你结婚有危险，依然不管不顾要和你结婚，可他遇到的危险并非老天爷责难，而是你搞出的恶事，他在头七夜找你算账也是应该的。”
我说的应该，是指秦武有怨气是应该的，是正常的，也就说他确实变鬼了。
但小美误解了我的意思，眼中带泪，眸光却带着不忿，对我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害死他，他怎么就应该害我了？都这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行吧，不说这个了，你们和土地爷的恩怨来说，秦武是元凶，佟道士是刀，你也是握刀的手，土地爷的仇还没报完，这几天没来找你，要么是给我点面子？要么是等秦武带你走，你爸和蒋师父点不着纸钱，可能就是他在作怪，交给我吧，秦武不难处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做法超度，你跟他说说好话就没事了，土地爷比较麻烦，他本来是有资格享受香火供奉的鬼，一等一的善心鬼，被砍头之后，原先的善心就变成怨念了，蒋师父能将他赶走也是机缘巧合，这机缘就是你的红变白，老天爷要把土地爷这笔账，放在你结婚后跟你算，现在红变白完事，这个机缘没了，我也够呛拦得住他。。。哎，幸亏我师父留下封神斋醮的科仪了，先解决秦武吧，完了我试试请土地爷当你的本命神，如果他原意，以后你供奉他，倒也能保个平安。”
小美听不懂，我一边说，她愣愣的点头，说什么能解决就好，让她怎么配合都行！
能解决个屁，谁把我的头砍了，我非把他全家弄死，当什么本命神？即便土地爷给面子，愿意一笔勾销，这本命神也不是供个神像，牌位那么简单，下半辈子就给土地爷当小丫鬟吧！
我忍不住感叹几句：“小美啊，不是我说你，你咋能干出这么个事呢？我都说了，土地爷收拾秦武，因为秦武尿神像在先，你想救秦武，不去给土地爷道歉，反而砍他脑袋，这是女孩子该干的事？”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从小美眼眶中冒了出来，她委屈道：“当时我以为土地爷和你联合起来欺负我们，他是土地爷，你是小城隍爷，你们是一伙的。”
“那你让佟道士砍我呀，我肯定不跟你记仇，再不济你也砍城隍爷呀，出了事，我也好替你说情，你非砍个外人，那个佟道士也够彪的，能放鬼的土地爷都敢得罪。。。操，欺负土地爷一个人在路边站着，有本事去我们村砍城隍爷，庙门都进不去就得被村里人剁成肉酱。”
小美嘀咕一句：“他说先拿土地爷练练手，要是有效，先砍土地，再砍城隍。。。”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