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的邮差,蜗牛似的缓缓爬行,杜教授汇款之后,足足六天才收到汇票。
这六天来,我剃了光头,换上露单肩的土黄色僧袍,穿着人字拖,与龙婆平多做同样的事,他睡觉,我也睡觉,他捏佛牌我也学着捏,他给人刺经,灌顶,我也给人推穴,按摩,总而言之,我在模仿他的生活方式,因为龙婆平多是一名严格的苦行僧,他将人欲压缩到简陋的地步,不追求吃喝享乐,只图赚钱。
我跟他学,还是他提议的。
那天打完国际长途,我便时刻惦记着陈三针的事,龙婆平多发现我心不在焉,说道:“你很着急!”
我听不懂,因为小光头这样翻译,而我的情绪并不能称为着急,应该说是心烦。
于是龙婆平多又说:“欲速则不达。”
还是不太懂,他说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是不是要走了?
我说是,但还要等几天。
他便建议我将离开前的时间,用在跟他修行上。
我答应了。
得知我要走,他却没有关心佛牌的费用,照旧前半夜带我铲灰,后半夜在台灯下捏佛牌,什么时候有客上门才停下手头的工作,什么时候扛不下去,才躺下小憩片刻,而我也随着他的作息时间,却不明白这样糟蹋自己算什么修行。
头四天,准确说是过了一天之后,我的脑子就混沌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他妈别干了,赶紧让我睡会吧。
可扛过那几天,我的心忽然静了下来,就好像一种被人抢走了思维,进入空灵的状态,完全没有任何念头,只是随着龙婆平多的一举一动去做出反应,而那天夜里,铲了骨灰回到家中,龙婆平多捏了两下佛牌,忽然停了手指的活,看看我,在柜子里取了一本破旧泛黄的书,递到我面前。
小光头在我旁边打瞌睡,龙婆一巴掌将他拍醒给我们翻译,龙婆说的是:“送给你!”
“送给我?这是什么?”
结果一看,全是泰文。
他道:“我修行的法门,加持的经咒都在这里,还有泰国的一些黑法,内容很简单,重点是发音,我用音标标注了,你要走,我没时间叫你,将来你找一个会说古泰语的人教你念!”
龙婆平多要教我修法。
按说我应该很高兴,就算并不欢喜,起码应该表现的很高兴,可我什么都没有表露,只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反应,我问他:“为什么用我这个?”
“因为你需要!”
“为什么我需要修佛法?”
“对。”
“可我看不懂佛经,也没兴趣看那些艰涩难懂的东西。”
写字台前坐下,刚戴上老花镜的龙婆平多,又将老花镜摘了,无比认真的看看我,随后道:“看来你确实需要!”
我苦笑两声,问他到底在说什么呀,别跟我打机锋,我听不懂。
龙婆平多忽然冒出一句语调古怪的汉语:“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之真趣,一偈不参而有禅味者,悟禅教之玄机。叽里咕噜叽里咕。。。”
后面又是泰语,小光头翻译,龙婆平多只会那一句汉语,是当年一位中国和尚跟他师父说的,他觉得这句话很禅所以记下了,他觉得我也很禅,所以告诉我,而我懂不懂佛经也无所谓,佛的经不是为懂的人写的,而是写给需要的人。
这老和尚,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
邮差来了,我要走了。
汇票递给龙婆平多,他平静接过,没有任何表示。
我坐上村里人的摩托,向他招招手,他也朝我招招手,就这么分道扬镳了。
从头到尾,他没问我关于佛牌的事,而我也很有默契的没有提。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算什么默契。。。
香港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黎洪那正方形的体型十分打眼,而我一身僧人打扮也很惹人注目,黎洪按着夜总会新经理的肩膀,垫着脚寻找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朝他鞠躬,喊一声:“萨瓦迪卡。”
黎洪才察觉是我。
“小陈大西?”黎洪很惊悚:“你。。。你怎么这副模样?你被和尚策反了么?”
笑嘻嘻问他,这身打扮是不是很酷?
黎洪则是不敢恭维的表情。
没有回北京而是先取到香港,因为我没钱买机票,只好找借口说黎洪夜总会还有鬼没处理干净,我有些新想法,想过去看看,他才给我订的机票。
宾馆里洗漱,黎洪逼着我换衣裳,夜里去夜总会糊弄一番,还有一座地下停车场的鬼门未破,我装神弄鬼之后,告诉他十分麻烦,必须找和尚超度才行,不过和尚和道士差不多,假货居多,若是信得过,我给他推荐一人。
黎洪当然信得过,我说了龙婆平多的住址,他便找人联系了。
田子龙不在香港,黎洪的身份不会整天陪我,只派一名司机给我用,停留三天,将泰国带回的神像送给卢真,又说了几句鬼医陈三针的事,卢真让我有需要随时联系,便替我买了回北京的机票。
这么大的法师回家,连个接机的人都没有,只好形单影只拖着行李坐公交,回到华大附近租的房子,挨个通报法师归来的消息,没一会,文静旷课来找我。
小别之后的温存自不用说,而我俩都记得当日在香港分别时的话,不过我记得是她要告我的秘密,文静则念念不忘我说回来就娶她的承诺,可惜法师还年轻,没到法定年龄,文静逼我见她父母,只有把我俩的事定下来,才肯将那个秘密告诉我。
“完了再见,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文静俏脸一寒,我赶忙打岔:“跟你说说我在泰国的经历。。。”
文静插嘴道:“你不是去马来西亚?”
“这个不是重点,我在泰国认识一位很有意思的老和尚。。。”
挑些简单逗乐的事情讲给她听,可算把这茬揭过去了,晚上联系许薇薇,一起去杜教授家蹭饭,老杜狠狠埋怨我一通,但也答应帮我找一个懂泰语的人。
许茂林安顿了家里,赶来找我已是三天之后,在此期间我去查了查林远帆给我的银行卡,每月一万的工资照常发放,可我俩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
他的那个老板十分诡异,不知道看上我什么,竭力拉拢,却从不与我见面,而那陈三针赠送的带毒药材,经过林远帆的手,可能是陈三针在害我,也有可能是林远帆老板指使,更有可能是他们联合起来。
陈三针可以是于老三,博物馆老板为什么不能是于老二?
对他起疑之后,特意向杜教授打听,可杜教授知之甚少,只知对方姓王,是个半身不遂的糟老头子,几年前博物馆要开张,有朋友做中间人,聘请杜教授为博物馆的特级顾问,拉虎皮扯大旗罢了,利用杜教授的学术地位给博物馆壮声势,而杜教授也不会拒绝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毕竟人家给钱呢不是?
博物馆开张,剪彩当天,王老头坐着轮椅,抽着风就来了,那一通摇摆,杜教授都担心他骨头架子散掉,也没和老头说几句话,对他的身体表示关心,嘱咐几句多加休息,剪了彩,老头就被护工推走了,打那以后跟杜教授联系的就是林远帆。
“其实我也挺好奇这个老头子,我们这行的圈子很小,老杜我吧。。。我不自夸,可我确实是圈里的泰斗,我不主动打听,稍有点风吹草动也有人向我报告,而这种民营的历史博物馆如今只有两家,观复是第一家,没开张之前,我们都在一起探讨过,而王老头这家,他那点古董不值钱,但也有独特的学术价值,可谁都不知道他从哪弄到的,尤其是他这个人,全国的大收藏家,我不敢说都认识,但或多或少有些耳闻,而这位王老头,好像天上掉下来的。”
我问道:“这一点我知道,他原先住过牢,本来判无期,可住了两年就减刑释放了,要不你帮我打听一下?”
杜教授皱眉,有些不太相信:“不可能吧?老头病成那德行了,几年前还蹲过大狱?”
“林远帆跟我说的,难道他骗我?”
“我托朋友帮你问问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我怀疑他是我家的仇人!”
杜教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那你还跟那林小子混在一起?”
不是我跟他混,是他要跟我厮混,归知道这帮人的脑子里想着什么。
杜教授答应帮我调查,我也顺便告诉他:“上次有文静在,不方便对你说,张勃死了,你知道嘛?”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