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面的手指停了一停,又继续转动,声音淡淡:“小佛,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可以轻许的。”
“一辈子?”我伸手摸了摸腰侧,如果蛇缠腰治不好,我时日也不多了吧。心里有点儿堵得慌,鼻头泛酸,我笑了笑,道:“师父,我的一辈子很短的。”
“莫要乱讲!——小佛,有师父陪着你,你不会死的。”
我吸了吸鼻子,道:“师父,对不起。”
“为何?”
“我之前曾经想过自杀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想这种蠢事了。”
师父温柔地笑:“好。”
继续揉面,白白的面粉沾了师父一手。
面粉与水和均,师父修长净白的手指在面粗团里揉捏,很快,一个栩栩如生人小人儿立在了方桌上。20公分高,15公分宽。我把朱砂笔递给师父,师父接过去,然后在面粉上轻点,为面粉小人儿画上鼻子眼睛,头发眉毛。
画功很好,面粉小人跟活了一样。
就连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师父高度还原。
——是的,我们在画今天的那具男尸。他的阴魂还在红绳里,师父没有直接送他去阴司,师父需要用与他阴魂一样味道的物质,为他重塑一个“身体”,然后由他去为我们打开阴关口。
师父要阴关口里生长的一株花。
具体是什么花,得进了阴关口才知道。
面粉小人做好了,要等到子时才能行动,于是我们把面粉小人装进了一个木盒子里,然后从暗屋里出来。
我坐在收银台后边发呆,师父拿着一段小叶紫檀木,细细雕琢,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我朝他笑,他弯了弯唇,而后又低下头,继续去刻檀木。
平静安逸,时光静淌。
我用手撑着头,边欣赏师父的侧颜,边想着,向彩玉的事告了一个段落,现在该好好想想妈妈的事情了。妈妈躺过的冰柜里,怎么会留下那样几道怪异的抓痕呢?莫非那是妈妈留下来的?如果是妈妈留下来的,那么她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人装进了冰柜之中?
这不无可能,我不就被陌生男人打昏,而塞进了冰柜里么?
会是谁要害我们一家人呢?
我想了许久,实在想不明白,突然灵光一现。
为何不去问问师父呢?
正准备开口,门口传来修灵和尚的声音。
“小禾苗,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话虽然带着满腕的怒气,可是脸上却是笑意言言。——每次见他都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跟弥勒佛似的。
他一进门,就责怪我昨天为什么不等他下班,后来又为什么总也联系不上?我说师父来接我了,于是我们回了家,结果第二天家里出了很大的事,所以就没有来簪花店。他又唠叨了一会儿,便不再怪我,笑嘻嘻地问我有没有特别的事要跟他分享,我愣了愣,偏头去看师父,师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刻刀,刻刀所到之处,起了一层薄薄的木皮。
师父并没有理会修灵和尚,修灵和尚也没有去找师父聊天,俩人明明是相识的,为什么一个不闻,一个不问?
我十分好奇,于是问修灵和尚为什么会这样,他躲躲闪闪不愿意开口,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内情,于是一直追问,他理了理衣摆,结结巴巴地说起。
“那个……小禾苗,我说了你可不许怨我。”
我白了他一眼:“说吧。”
“你还记得梦蛊么?”
“化成灰都认得啊,正在我身上长成了蛇缠腰呢。”
“其实,这只梦蛊是我送给你奶奶的。”
“……”
“小禾苗,你说过不会怨我的。”
我额上滴了一滴汗,低头找了找,没有棍子没有刀,只好抄起一个厚壳笔记本,往修灵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砸去。修灵和尚忙向旁边躲去,谁知道躲了一次,他居然主动向我挥出的手迎了上来,仅接着,他大张着嘴嚎得嘶心裂肺。
“你怎么不躲了?”其实我并不是要用力打他,只是吓唬他一下,谁晓得他主动迎上来呢?
修灵和尚嚎了半天,哭丧着脸:“贫僧也想躲来着,这位才高八斗、举世无比的大老板对贫僧使了定身术。”我愣了愣,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敢情是师父帮我教训了他!
“和尚,你为什么要把梦蛊给奶奶来害我?”我问。
他捶着胸口:“天地良心,这只是一个误会。我本来是要先去姜嫄村找你的,没想到你奶奶把我引到了那里,从我手中把梦蛊给骗去了。”
“你找我干嘛?”
“驱鬼呀。”
“我身上又没鬼。”
“现在是没了……”
“懒得跟你瞎扯。”
“嘿嘿嘿嘿,那你昨天遇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了,跟我说说呗?”
我叹了口气,看一眼师父,他仍然不紧不慢地雕刻着,我把手中的本子放在收银台上,修灵和尚半趴着身子,问我:“说说嘛。”
“一个大和尚,还撒娇呢。”我笑道。
“和尚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撒娇。”
我心说我师父就不会撒娇。
“小禾苗,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修灵和尚又催。
我定定看着他,心说以他的机灵劲儿,说不定真能帮我的忙,于是把我在殡仪馆和冰柜里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讲给他听了。
他听了之后,过了三秒,便一拍大腿:“哎哟我去,那是你的生日呀!”我彻底蒙了,他给我解释道,“你的生日不是3月15日么?你看,那些竖列的抓痕是故意弄的,目的就是扰乱别人,这些横痕才是关键所在。”
我挠了挠头:“我也知道横痕是讲究的,可为什么是我的生日?”
“你不说前三条,中间一条,后面无数条么?”
“是啊。”
“这就对了啊。前三条代表3,中间一条代表1,最后的无数条代表五啊,‘无’与‘五’,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
我心头一亮,一把抓起背包,就往外冲,修灵和尚在后头大喊,“喂喂,小禾苗,我还没讲完呢,就算你知道那是你的生日,那又能代表什么呢?说明你妈妈在去世前一刻,想到的是你么?啊呸!我这张破嘴怎么讲话呢这是!”
我快速地走,没有理会修灵和尚自说自话。正走着,突然被一双手给拉住了,回头看,是师父。
“小佛,我同你一道去。”他说。
修灵和尚从店里跑出来,“你俩都走了,这店不要啦?”
师父回头,手一抬,只见一道银白的花闪过,修灵和尚的脸上贴了一枚铜钱,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师父淡淡道:“这枚铜钱给镇阴魂,烦你在店里看一下。”修灵和尚把铜钱从脸上抠下来,呲牙咧嘴地朝师父比划,意思是不愿意。
我们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走了。
这回我们没有开车,查了查地图,坐1843路公交车到九亭地铁站,然后坐九号线,再转乘三号线,之后步行了十多分钟,来到爸爸妈妈的家的楼下。
我并不晓得他们住哪一楼哪一户,师父却轻车熟路地带我进了电梯,按了3楼。到3楼后,向右拐,是301室。我来不及细想,抬手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爸爸外出了么?他去了哪里?
没有钥匙,我沮丧地靠在大门上。
师父轻轻将我拉起,然后指了指门左边的一个泛着微微蓝光的黑色方块。
“这是什么?”我问。
“指纹锁。”
“指纹锁?”我摇摇头,“听过没见过,原来长这个样子。”可是,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和师父两人20根手指头,加上脚上的20根,也不顶用啊。我们的指纹又不能开爸爸妈妈的门。
师父拿着我的手,让我伸出食指,在黑方块上摸了一下,然后再伸出无名指,再摸了一下,接着又是大拇指。只听“叮”地一声,大门突然开了,我惊讶地大张着嘴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门忽然开了呢?我的指纹怎么能开爸妈家的门呢?
可是奇怪了,这门上怎么会提前录入了我的指纹?我这可是头一回来啊。
抬脚跨进门内,屋里的布局极好,无论是大门上还是房门上的花纹,都同样繁杂古朴,透露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所描绘出的细致与丰裕华丽。线条优美流畅的巴洛克式家具,若水流动,有序地摆放在每个相应的位置。壁纸、地毯、帘幔,都是采用相同的格调,甚至连厨房的餐具,都有一种端庄凝重的贵族气息。
我跟着师父来到阳台上,向外望去。
整个小区好似坐落在山林间一般,尖尖的屋顶,顶上枣红色的瓦在夜色中沉寂,透出与中国风水墨画格格不同的异域美态。
来到书房,地板是用上等的纯实木木板搭接而成,屋内装饰华丽非凡。
师父让我找一找妈妈平常最喜欢看的书,我点点头,开始行动。虽然妈妈很少与我联系,但我从外婆口中,也听过不少妈妈的喜好。——妈妈年轻的时候,喜欢写几笔落叶知秋的故事,属于文艺女青年。——因此,我从书架上找了好几本诗词与散文,放在书桌上,翻看。
翻着翻着,又觉得不对劲。
如果妈妈也跟我有相同的习惯,喜欢把重要的文件夹在书里,书里的页数,是最在意的人的生日。
可是,什么书会有315页这么多呢? 美人尸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