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资凤临的独白(2)
霍缦殊赎了她的原罪吗?
应该吧。
她用她的爱情,她的病痛,甚至,她的生命,为她刚出生时的那场罪孽,做了一个了结。
一切还是结束了。
一个女人,她炽烈而纯粹的爱情,因为仇恨,而结束了。
一个女人,她青春而又美好的生命,因为病痛,而结束了。
又或许,并不是真的结束。
就如爱情,和哥哥的爱情没有了,但是,还有顾倾砚的爱情。
就如生命,虽然现在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但是,或许哪一天,真会复苏。
我想,因为有这样一个渺茫的希望,所以,对于霍缦殊的离开,我才能如此平静的接受。
哥哥曾说:“凤临,离开这里吧,和我住一起,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却只是笑。
我若真离开这里,哥哥会同意吗?
每隔十天半月,他就会到这里来,名义上是来看我,实际上呢,他总会坐在小花园里发呆。花园里的花依旧开着,甚至比过去开得更艳。只是,那个喜欢花的人,却不在了。
哥哥很少上楼。事实上,除了吃饭,他都很少进屋。
屋里全是霍缦殊和顾倾砚的回忆。
他们在这里,住了不过一年,远远少于我住在这里的时间,然而却好像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住过似的。
不管是哥哥,还是我,我们都是局外人。
这座小屋,是霍缦殊和顾倾砚的世界。
每一个物什,都是他们的爱情。
进屋的左手边,临窗的地方,是一架钢琴,钢琴前面,则是一块圆形地毯,地毯的边缘处,垂下细小的风铃。顾倾砚常在钢琴前弹琴,霍缦殊则在地毯上跳舞,我给他们录了很多录像。说实在话,顾倾砚的琴一开始弹得不好,生涩而滞重,不过霍缦殊的舞跳得也不好,没有视力,就失去了那种平衡感。我在一旁看着,总为这一幕心酸。然而时日益久,弹琴的如行云流水,跳舞的也如流水行云,两个一弹一跳,动静相宜中,宛如一幅画。顾倾砚常常自作曲子,而霍缦殊,则随着他的曲子即兴伴舞,那样的画面,看起来非常美好。我有时会想着年少的时候,哥哥吹笛时,缦殊也会即兴伴舞,那也是一副非常美好的画面,然而和眼前的,到底有所不同——曾经的,是青春的热烈和激情,现在的,却是灵魂的相依和交流。
一样都是爱情,是吗?
顾倾砚除了弹琴,渐渐也会做饭。他曾跟我说,给心爱的女人做饭,是一种莫大的满足。可他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天赋,常常是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鼓捣半天,我走过去一看,却是水淋淋的一片杂乱。有时霍缦殊会问我:“凤临,你觉得他真能做出一顿可以入口的饭菜吗?”我总是淡淡回应:“你只要相信他,就可以的。”
我不知道霍缦殊是真的听了我的话,还是她认为她爱的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后来竟真不再问,而是安心的等着饭菜上桌。其实她不知道,在开始的那一两个月,若没有我的善后,她大概是真等不到一顿可以入口的饭菜的。好在顾倾砚这个人,非常执着,哪怕屡战屡败,也屡败屡战,以至于两个月后,终于可以凭一己之力,把饭菜做出来。到最后,还渐渐有了属于他的口味。
除了弹琴和做饭,顾倾砚做得最多的,则是牵着霍缦殊的手,带她出去散步,他们从我的屋子走到无嗔的屋子,然后再慢慢走回来。顾倾砚说他是霍缦殊的拐杖,更是霍缦殊的眼睛。他们依偎着徐徐而行,他给她讲路边的风景,她总是含笑听着。一个温润,一个纤美,都是画。
难怪无嗔会说:“日子如斯,就是未来有再多变数,有了当下,也是足矣。”
是从那一刻起,他对顾倾砚的今后,终于放下了他的担忧吧。
无嗔养了很多鸡。
他说顾倾砚和霍缦殊都喜欢吃他养的鸡,然而过去,他总是偷懒,经常从市场买回来,养个三五天就充当土鸡杀了给他们吃,现在想来终觉遗憾,所以打算养一些真正的土鸡。
然而我总疑心,无嗔这遗憾,未必那么真。他大概是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他照顾鸡,所以养了那么一大群。他自己其实是没多少时间呆在那屋里的,顾倾砚自从找到霍缦殊后,就几乎把商业上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他,医院里也辞了职,只一心一意陪在霍缦殊身边。而无嗔一下扛下所有的事,每天忙得团团转,又哪有时间管鸡。
都是我在管。
无嗔这个屋子,我白天有一大半时间呆在这里。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我努力以霍缦殊的幸福为幸福,努力不让自己狭隘的心去嫉妒,但是看着他们的亲密,我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多余。那种滋味,其实,不全是祝福。
霍缦殊的病情,在换了阳志云(那个非常有名的中医,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阳志云,他和颜朝,郭雯霞,因为穆子秋的母亲,有着非常复杂的纠葛)留下的药方后,疼痛发作减轻了很多,一度让我生出殷殷的希望,然而这希望,随着时日推移,到底还是熄灭了。霍缦殊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一天,她睡了几乎二十个小时,除了吃饭、喝药,和在外面缓缓溜一圈,其他的时间,她都在睡。
她已经没有力气跳舞了。
更多时候,她总是懒懒的偎着顾倾砚,听他说话,听着听着,眼睛就合上,睡了过去,而且,似乎还睡得很沉。
“她会不会一直这样睡,不再醒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这样问顾倾砚。我虽然内心如此抗拒和害怕,然而我却清醒的知道,那个时刻,它终归是会来的。
“她会一直活着。”顾倾砚痴痴看着霍缦殊的睡颜,也不知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不再出声。
我的痛和顾倾砚的痛,谁的更痛呢?
大概是他的吧。
我,在明确得知自己无法得到霍缦殊的爱情时,已经在一点一点让自己心死。一颗死了的心,它的痛,也是钝的,木的,是吗?
无嗔有时也会过来看顾倾砚。
他有点中医基础,是个半桶水医生。霍缦殊这个药方,虽然是阳志云留下的,但他也在一点一点做着变动。其实那变动,连我也看得出来,是加大了麻醉和止痛药物的份量。这大概就是霍缦殊睡得越来越多的原因吧。
她一定会就这样睡过去,一睡不醒的。
时间在她的睡眠里残酷的流逝着。冬天过去了,梅花没开;春天来了,一株迎春花莫名死去;夏天的时候,鸡蛋花失去了它的香;等到了秋天,我以为会迎来芙蓉的灿烂,结果开者寥寥;冬天的时候,梅花再次打了苞,它会开吗?
“缦殊,这几天不要那么懒哦,少睡点儿,梅花要开了。”顾倾砚爱怜的抚着她的发,嘴角噙笑,眼里是倾世的温柔。
我把目光撇开去,不忍去看他们的亲密。
现如今的霍缦殊,整个人已经像个瓷娃娃。
眼睛又大又黑,还凹了进去;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很尖;嘴唇也是苍白的;只有那秀挺的鼻子和如画的眉毛,还和从前是一样的。以前那个健康的霍缦殊,那个天塌下来都能顶着的霍缦殊,已经脆弱得像个瓷娃娃了。
而顾倾砚,也像呵护一个瓷娃娃一样,把她捧在掌心。
他过去那样伤了她,所以,现在,要这样呵护她。
她是他的宝。
他学会了杀鸡,煲很浓很浓的鸡汤,但霍缦殊已经只能象征性的喝一点了。
她要死了。
尽管我不愿承认。
但是,这是一个很快就要到来的事实。
“倾砚,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霍缦殊虚弱的笑着,她的笑容满足而了无遗憾,在生命的最后,有他陪着,在她看来,是不是已是圆满?
“你会一直陪着我。”顾倾砚亦笑,他的笑温柔而平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不忍再听下去。
如此自欺欺人,是因为已经无法承受失去的痛了吧。
在已经过去的那个冬天,顾倾砚失去了他的母亲,还有他精神上的父亲。
颜朝死了。
哪怕富可敌国,还是抗不过病魔的狰狞,女儿的肝,也没能留住他的命,他在昏迷几个月后,终于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几乎是在他的死讯发出后一刻,郭雯霞在监狱里咬舌身亡,不同生,但同死,是吗?
如果一份爱情,至死才能解脱,是不是足够悲哀?
霍缦殊陪顾倾砚出席了郭雯霞的葬礼。
她陪他走过最深切的哀伤。
不管那个母亲,是如何不爱他,不管那个父亲,和他是多么的没有关联,但他得知他们的死讯时,还是脸色剧变。
那是他生理上的母亲和他心理上的父亲。
他抱着霍缦殊,说:“我解脱了。”
然而下一秒,却泪流满面。
不管有多恨,他终归还是爱着他们的啊!
不知为什么,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发觉,我对人世间的爱恨,看得格外透彻。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