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恨
很久以前,久到什么时候呢,记忆像那风干的树叶,手一抓,就成了碎片。碎片在风中飘,飘到了那个自我调侃的男人面前。
“缦殊,我本想抄底,而且抄在了地板上,却没想到还有地下室;抄在地下室,没想到下面还有地窖;抄到了地窖,没想到下面还有地壳;抄在地壳上,没想到下面还有地狱;拼死抄到了地狱里,结果是死了也没想到,地狱居然还真有十八层。”资凤翔皱着眉,歉意的看着我,他虽说着这样颓丧的话,但眼里的神采,却安然得很。
那是我们刚刚有了第一笔存款的时候吧。资凤翔说要拿去投资,让钱生钱,在这方面,我自是无条件听他的。所以便只留了基本的生活费,把我们手头所有的钱都给了他。那时股市正遭受腰斩,资凤翔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把钱都买了一个他早看中的股票。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是买了个低点,然而低点之下还有更低点,不到一周,他的股票打了个八折。好在他很快就发了工资,便又把钱补了仓去。哪知股票跌起来没完没了,新补仓的钱很快就蒸发了,他便从兼职的一个项目里预支了部分钱,继续补仓。当然,股票没有因为他的再三补仓停止下跌,而是呈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态势,直线下滑。那段时间他是焦虑的,我为了安抚他,从信用卡上套了一笔钱,说是奖金。他自是欢喜,只是这欢喜没持续多久,股市便腰斩了又腰斩,他投的钱,最后竟还剩不到三成。当我们这次抄底抄到连基本的生活都受到影响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歉意的说自己是到了十八层地狱。
“看来股市不是随便谁都能玩的啊,股东、庄、散户,处在严重不对等的位置,信息不透明,所以散户成为最终的输家,是毫无悬念的。”他总结这次炒股的教训。
“除非我今后要到这是非地里来进行资本运作,否则,我绝不会入这让小鱼小虾尸骨无存的漩涡。”他是个果断而有魄力的人,一旦发现某条路是错的,就绝不会重蹈覆辙。所以,即便他判断会有一波反弹,也毫不犹豫的把所有钱抽了回来。
“时间也是成本,我不能继续这场无法掌控的博弈。钱抽出来了,我便也从十八层地狱回到了人间。”他如是说。
他是从十八层地狱回到了人间。
可我呢?
我没有入股市,但这几年,也一步一步,体验了他当初说给我听的地狱理论。
以为已经到了地狱,却没想到地狱还有十八层。他的失踪,仅仅是个开头。
他要做父亲了。
却不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
我想起那一晚,他冒着那样的风险,来带我离开。大概是他也想到,终有一天,我会知晓他为人夫为人父的事实。只怕那时,我再也不肯原谅。而在那个房间里,他疯狂的占有着我,便是想先在身体上让我屈从吧。或者,更进一步,也让我有了他的孩子,让我退无可退。
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我们从小一起生活,他懂我的良善。一个曾经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怎会去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子。
可他不知道,在他失踪的那段日子,我的心渐渐变硬,说是成长也好,我变得坚强。我已经杀死过一个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在乎再杀死一个?
资凤翔,你以为我会在乎?
我身子神经质的抖着,头脑也嗡嗡作响。
“缦殊。”资凤临感觉到我的异样,他抓着我的手臂,眼里的疼惜无以复加。
我凄惨的咧嘴一笑,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你还是不肯留下来吗?”
“凤临,有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这样,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我还会愿意来到你这里。”
“可是,缦殊,我……”
“就这样吧,凤临,我的弟弟,保重。”我微微弯下身子,低头吻下他的头发,就像在做最后的诀别。
我要诀别的,到底是亲情,爱情,还是这荒谬到底的人生?
资凤临眼里含泪,绝望的摇着头,他的手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臂,不肯松开。
我一点一点扳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后退。
远离,远离,唯有远离。
那酷似的颜,也是毒。
走出资凤临的公寓,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最后的救赎也不复存在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理由,来留下一个罪孽的生命。
不知不觉中,我竟游荡到一繁华去处。哪怕别处已经逐渐沉寂,这里依旧五彩霓虹闪烁,有着衣香鬓影的热闹。
竟是淑媛。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不由哑然失笑。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可无意识的,我还是来到这个地方。
因果循环,果然。
我调转身子,准备离开。
一辆香槟色的兰博基尼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下车来。
那男子目光在我身上略停了停,走到我的面前,温雅的笑着:“你好,霍小姐。”
我抬头看他,深邃的五官,隐隐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凌人盛气,却是赵锐。
“赵先生,好久不见。”我勉强笑着打招呼。
“要一起进去吗?”
“不,我路过。”
“哦。”赵锐的疑惑,几乎不着痕迹。
“那,再见。”我踌躇着,赵锐虽也是顾倾砚的朋友,然而却和我相交不多。我们若单独在一起,其实是无话可说的。
“再见。”赵锐得体的微笑着,绅士的与我道别。
我没再做停留,从他身侧走了开去。
还要继续游荡吗?
虽然我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可到底累了,身子没一点力气,所以便走到路边,叫了一辆车,回家。
其实说不上是家,不过是个能歇息的地方。
但终究好过没有,不是吗?
到了家里,我蜷在沙发上,连鞋子都没脱,便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昏沉沉的思绪里去。似睡非睡,却又无法入睡。
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门上隐隐传来敲门声。我应该是听到了,却又懒得去理。在这个世界,没有我想关心的人,也没有想关心我的人。
敲门声在持续着,很烦。
我换了个姿势蜷缩着。
声音似乎大了起来。
有谁开门。
敲门声消失了,我听到细碎的说话声。
然而不一会,说话声又停止了,有人几乎是粗暴的捶着门:“有人吗?有人就开开门,大半夜的这样闹,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用手捂住耳朵,但那嗓门实在大,带着无比的愤怒,还是传了过来。
“我就说里面没人。你这样敲,要是有人,就是死人也听到了。”
“你说什么?”
“我说死人也听到了。”
“喂,小伙子,你要干什么?”
“咚。”与此同时,门上传来一声巨响。
“哎呀,你还真以为死人了啊。就算是死人,你这样撞,门也撞不开的。不如你报警吧,对,报警。我被你敲得心慌,要是里面的人真想不开,可耽误不起。”
咚咚咚,门上又是一连串巨响。
我皱了眉,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无声而开。
顾倾砚站在门外,正卯足劲,准备再撞。在他旁边,一个高大粗鲁的汉子,正拿着手机,似是刚刚接通电话。
“对,我要报警,有人可能自杀。地址是,啊……不,没有人自杀,门开了……啊,不好意思,可能是个误会……对,误会。”
汉子对着电话唧唧咕咕说了一阵,收了线,怒视着我:“我说姑娘,你们小两口吵架,不用搞得邻里都不得安生吧?”
“对不起。”顾倾砚微微一欠身子,替我道歉。
我看着他,淡漠的说:“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顾倾砚见我如此,一时竟不知进退。倒是他旁边的汉子,推了他一把,大咧咧的说:“回去什么啊,敲了这么久的门,不就是为了进去吗?进去吧。”
顾倾砚没防备那男汉子会推他,一下竟趔趄着朝我跌了过来,眼看就要撞到我,他眼疾手快,右手一捞,环住了我的腰。
“这就对了。”汉子见此情景,很是满意,擅作主张的替我关了房门。
门内很黑。
我和顾倾砚,以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密姿势,默然而立。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轻推一下他的手,他立刻松开了我。
“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他说,声音很干。
“现在看到了,可以离开了。”我说,声音很冷。
“我……”他吐出一个音节,无法再继续下去。
我抬起手,摁了开关,莹白的光线流泻出来,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
他喉结蠕动了几下,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低了头,伸手去拉门。
其实何必跑这一趟呢?不管是以爱的名义,还是以报复的名义,伤我至此,难道还奢望,放低姿态,我就会原谅吗?
不!
如果说我对资凤翔有的是绝望,是心死,我对他,则是绵绵无穷尽的恨。
一个心里种着变态种子的人,用一把仇恨的火,把我的世界烧得一片荒芜,我为什么不恨?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