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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和缦殊

  当我抱着那张古筝徐徐走近那个包间的时候,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开始,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曲子,一样的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物是人亦是。

  是这样吗?

  沙发里的顾倾砚,左手撑着额,看着我走近,眼眸黑得泛出光泽,脸色却又苍白得不似常人,这黑白分明的对比,让他看起来有种瓷器的脆弱,然而他那惯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又是桀骜的,像尖锐的刺一样给人疼痛。

  我忽略他的神情,对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走到琴架前,放好古筝,自顾自弹起那首《月夜》。

  是在一个雪夜里,屋里生着红红的炭火,暖和的,给人懒洋洋的舒适。资凤临在看书,资凤翔却在刷刷的写着什么,我有点无聊,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古筝。比起他们两兄弟,我并没有那么爱学习。

  “在写什么?”我看资凤翔时而颦眉,时而摇头,不由几分好奇,便凑了过去。

  资凤翔却神秘一笑,用手遮住稿纸,不让我看。

  “搞什么嘛?”我有点不高兴。或许是他们两兄弟什么都让着我的缘故,我的脾气并不太好,稍有点不顺意,是容易生气的。

  资凤翔狡黠的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又不稀罕。”我嘟了嘴,走到古筝前,哗啦啦的拨着弦,刺耳的音节,宣泄着我的不悦。

  资凤翔走了过来,夸张的把双手举在头上,一副我服了你的表情:“好啦好啦,告诉你好啦。明天是你生日,我想给你份特别的礼物,为你写一首曲子。”

  “真的?”我的不悦也不过是装的,他这样一说,顿时眉开眼笑。

  “当然。”资凤翔看我笑,也有点傻气的跟着笑。

  “给我看看。”我手一伸。

  “还没写好,有的地方不满意,还要改改。”

  “给我看看。”我手继续伸着。

  资凤翔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把那半成品递给了我。

  我细细看了一遍,拨了拨琴弦,便弹奏起来。

  果然是半成品,有好几个地方和整体风格有违和的感觉。

  “我都说了我还没写好。”资凤翔半真半假抱怨。

  “要弹了才知道哪里没写好。”我说,“我们一起改吧。”

  “也好。”他坐在我旁边,琴凳其实很宽,可我却觉得逼仄。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温度我感受得到,他额前的刘海垂下来,弄得我老想去撩拨一下。

  那是我们刚刚高一,十五六岁的年龄,我心里那颗粉色种子已经懵懵懂懂的探出了头,少女的心思让我心旌摇曳,而今这么近距离的坐着,哪里还能敛起心神去做其他。

  但资凤翔显然没像我一样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很认真的在那涂涂改改,改完又让我弹奏。可我心不在焉,总是出错,如此几次,资凤翔不由出声警告:“缦殊,别开小差。”

  我好像一下子被他窥见了心思,满脸通红,气恼的反驳:“谁开小差?”

  “你说呢?”他悠悠反问。

  “哼,我不弹了。”我嘟了嘴,站起来,开门就朝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资凤翔在后面问。

  “要你管。”我扭转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外面很冷,雪还在下,风灌进脖子,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其实真傻,干嘛要自己走出来,应该把他赶出去。哼,就是要把他赶出去。这段时间,他那依旧一副哥哥的表情让我很不爽,而且,前几天,班里一个女生晕倒,他还背她去校医务室了。虽说助人为乐是一种美德,可班里男生那么多,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去发扬这种美德?

  真让人气恼。

  我飞起一脚,去踢地上积雪。

  “得罪你的人在这呢。”身后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我飞速转身,朝他飞起一脚雪。

  他应该能避开的,但他没有,任那雪粒落到他的身上。

  “活该。”我又白了他一眼。

  “气消了没,要是还没,就再踢。”他嬉皮笑脸。

  我便真的再……

  当然,不是踢,而是抓了一把雪,就朝他扬过去,他微微一侧身,雪没击中他的脸,而是落在他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躲?”我跺一下脚。

  “打人不打脸,”他依旧笑着,“缦殊,你越来越霸道了,有朝野蛮公主发展的趋势啊。”

  “谁让你笑我。”我垂了眸,气已经完全消了,一种莫名的喜悦浮上来,他这样纵容着我,讨好着我,着实是让人欢喜的。

  “我没笑你。”他说没笑,笑容却越发灿烂,“缦殊,我是真想写首最好的曲子给你。”

  “我知道。”我扭捏着,自己也明白自己是无理取闹,不过,哼,谁让他看出来了,还说出来的。

  “今晚月光真美。”资凤翔向前一步,和我并肩站着,“莹白的月光,莹白的雪,影影绰绰的树木、房子、这大自然,就是一副最好的水墨画。缦殊,不如,我们就把刚才的曲子,取名《雪夜》?”

  “我觉得《月夜》更好。”我条件反射的反驳,并不是他的题目不好,而是我就是要和他作对了。

  “《月夜》,额,更好。月光飘忽、朦胧、不可捉摸,更有一种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美。”

  我撇撇嘴,对他的评论不以为然,不过心里却是开心的。其实一直以来,他在一些小事上,都不曾有过和我相左的意见。当然,在一些所谓的大事上,他却是说一不二的。就像当时中考时,我考虑到我们的经济状况,想读技校,不上普高,结果被他训得哭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他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直到我终于同意和他一起读高中。

  我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确切的说,不是遗弃,而是意图溺毙。据捡了我的爷爷说,我是被扔到那条常常有女婴溺亡事故的河里,但我命大,被岸边一棵树枝挂住,被天不亮就起床转悠的爷爷发现,从而救起了我,当孙女一样养了起来。

  爷爷是孤寡老人,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据说是一个官很大的首长的贴身勤务兵。就像狗血剧里的剧情一样,他爱上了首长的女儿,首长的女儿也爱上了他。但是,这样地位悬殊的爱情,是注定得不到祝福的。当他们偷偷相恋的事被首长发现后,棒打鸳鸯的戏码也就上演了。他被提前退伍,从部队回到了乡下。而首长的女儿,则被送到了国外。两个相恋的年轻人,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而痴情的爷爷,自这次恋爱后,再也看不上其他的女人,因此尽管一表人才,却终身未娶,孤独的过了大半辈子。当他捡到我时,已经年过花甲。

  他给我取名缦殊,而缦殊,正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缦殊,是他最深的惦念。当我陪在他的身边,他能日日唤着这个名字时,他应该是觉得幸福的吧。

  可这幸福却不长。

  我八岁的时候,还不到七十的他,牙不松发不白,身体硬朗,腰背挺直,却在一个夜晚,没有任何预兆的无疾而终。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起来,却没听到他怜爱的“缦殊缦殊”唤我的名字,也不见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小小的我,心生恐惧,走到他的房间,却见他安详的睡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落在他的手边。照片里,是他的缦殊,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本来面目。

  那天,我在爷爷的旁边,从日出坐到日落,一遍遍摇他的手,可他就是不醒来。

  天黑的时候,我因为那无边的恐惧,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爷爷死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经能明白死亡的含义。

  爷爷死后,我过上了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日子。但这日子渐渐的固定下来,我变成只在村头的资家吃饭。资家是村里的富裕人家,资爸爸在城里上班,周末才会回来,资妈妈带着两个孩子,留在村里照顾年迈的奶奶。资家的大儿子,也就是资凤翔,和我是同学,每次放学都要我去他家,加上资妈妈又和气,看我的眼神,不像其他人一样,像看一条可怜的小狗,而是有母爱的光,所以,渐渐的,我便不愿去其他人家。

  村里有好事的人,曾笑着建议资妈妈收养我,说:“就当养个童养媳了。我看缦殊这孩子,长得又好,又聪明,和凤翔也合得来,你养了她,以后可以省好大一笔彩礼钱。”

  然而资妈妈却只是笑笑,并不接受这样的建议。她依旧对我很好,给我买新衣,给我梳头发,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但我却被“童养媳”三个字吓着了,在我的小脑瓜子里,童养媳就是吃不饱穿不暖,无休无止的家务,没有自由,没有温暖,还要陪人睡觉——那是一个恐怖的字眼。

  我慢慢地有意识的少去资家,当然,不去资家,我也不去别人家,我学会自己做饭——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熬粥,然后把菜叶扔到粥里。爷爷给我留了一笔存款,我若只是维持这样简单的生活,短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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