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诅咒的家族
我决定再次去找无嗔时,无嗔却先找到了我。
他说,倾砚已经看了我的诊疗报告,而且是,两次。
他说,倾砚认为,完全没有手术的必要性。
他说,缦殊,我懂一点中医,我也会给你找最好的中医,我们先保守治疗。
他说,在治疗之前,我希望你,能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倾砚。
或许,他前面说的话,我心里虽然震动,然而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还不至于揭起滔天巨澜。可是,他的最后一句,却让我几乎不敢相信。
我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竟像是已耗去了我所有的力气。
无嗔平静的看着我,声音亦是平静的。
他说:“倾砚很爱你,我不想他再一次去爱一个人时,面对的,依旧还是死亡。”
“你说我会死?”我声音几乎都变了调,我或许会死,可是,医生都还没给我判死刑,他怎么就能这样说。我脑子里是长了一个东西,可谁也不知道它长了多久,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如果是良性的,即便动不了手术,但只要控制得好,它可能就不会再长,它会一直在那里,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我,依旧能好好的活着。
无嗔没有回答我的反问,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停住,眼睛看着我,却又像通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良久,他开口:“缦殊,倾砚和你说过,他少年时期,也遇到一个叫缦殊的女孩,是吗?”
我带着一种本能的警觉,看着他。即便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是温和的,文雅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当他跟我说,要我离开顾倾砚时,我心里已经下意识的把他当做了敌人——或许说敌人太严重了点,但是起码,他是站在我对面的人。
“你和那个缦殊,你们拥有相同的名字,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吗?”无嗔完全无视我的问话,只顾按照他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无嗔,你到底要说什么?”我问。
“我听倾砚说,你告诉他,你的名字,是你爷爷喜欢的一个女孩的名字,是你爷爷给你取的。”
“那又如何?”我心里莫名惊慌起来,无嗔不是多话的人,他聊起这个,绝对不是想和我叙下那些旧事,他必然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缦殊,我想告诉你,你这个名字,不是你爷爷给你取的,更不是你爷爷喜欢的一个女孩的名字。它,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你说什么?”我霍然站起。
无嗔微微一笑,目光深邃悠远。
“好几年前,倾砚要我四处打探另一个缦殊的下落,我遍寻不着,最后终于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矿上找到她的养父,从而得知,她在那一年,和倾砚分开不到一月时间,就已经自杀。而她自杀的原因,却是因为意外偷听到养父和另一个人的谈话,得知自己的病,是一种家族遗传疾病,全无治疗希望。我一直没把这个确切的消息告诉过倾砚。而倾砚呢,他应该也是猜到了那女孩已经不在人世——尽管他未必能猜到她是怎么死的。可是,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死亡消息,所以他宁愿相信她还活着,只是忘了他们的承诺,不再等他。在这一点上,倾砚有一种过分的自我保护,但凡能让他感到受伤的事和人,他从不愿,或许,说更准确一点,是不敢,去深究。他总是给自己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因为这个结论,能让他觉得那种伤害,是他能承受的。
“他就是在这样一种矛盾的自欺欺人的状态下,认识了你,而你,偏又和她有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不,不止是名字一模一样,在我这一回,掌握了更多信息之后,我相信,你和她,大概,还有着相似的容颜。否则,倾砚也不至于,单凭一个名字,一开始就把你认做了她。
“你们之间的分分合合,我不想细说。其中的痛苦和欢乐,大概也只有你们,才能细细体会。而我呢,我只能从倾砚找我喝酒,一杯一杯如喝水,才猜到你们大概又吵了,分了;或许,从倾砚难得的话多,下班时间见不到踪影,又猜到你们大概又好了,在一起了。
“你们总是纠缠不休,分又分不开,在一起了又状况频出。有时我想,如果爱情,就是像你们两个这样,那这个世上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愿意去尝试。不过,还好,最后,你们似乎终于折腾累了,倦了,愿意放下一些东西,过一种平凡安定的日子。
“可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无嗔说到这里,一惯淡然的语气里,竟有种狠狠的味道。
“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不妨直说。”我在无嗔说这段长长的话时,心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以至于现在沉到了底,倒定了下来,觉得没有什么更可怕的了。
那个缦殊,她和我有一样的名字,也有相似的容颜吗?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有更多相同的地方,比如,长在我们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比如,一样无可避免的结局?
顾倾砚是和我说过,那个梅林里的少女,她有脑病,脑子里长了东西,压迫到视神经,他们相识时,她的视力,已经所剩无几。
他还说过,他之所以学医,便是为了她。她没了消息,他却固执的相信她还活着,或许,他甚至想,等有一天,他们相见,她的病还没好,他亲自给她医,最后他们幸福在一起。
这是童话里才有的结局。
而外表彬彬有礼,内心却有着近乎变态的恨意的顾倾砚,他其实,是向往一个童话的结局的。
一个太缺乏爱的人,他对爱,有着非同寻常的渴望。即便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但内心深处,却有着近乎完美的想象。
他学医,不就是因为那个完美的想象吗?
我想,无嗔是懂他的。无嗔这个人,对顾倾砚,有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力,看他的心,就仿佛在看自己。
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到我的耳膜,把我恍惚的心思,牵了回来。
“缦殊,那个自杀的少女,她是你的至亲,你们是双生子,你是姐姐,或者,她是姐姐。”无嗔声音沉沉。
“不可能。”我本能的反驳,这个时候,我不想要一个姐姐,亦或一个妹妹,我不想要那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容颜,甚至,相同的命运。
无嗔不理我的反驳,他继续说。
“二十多年前,一对年轻男女相恋了。然而,他们的恋情,却遭到男方家族的疯狂反对。至于反对的理由,却是女方家族,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家族。女孩的外婆、母亲、姨妈,甚至,比她大一些的表姐,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她们大部分是在少女时代就夭折,幸运一点的,也是在做了母亲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去世。唯一一个活得久一点的,是她外婆的妹妹,一个还没出嫁丈夫却去世了的寡妇,活到了二十九岁。当时,他们那个家族,被认为是得罪了老天的人,是不祥的象征,许多人都对他们避而远之。然而,因为他们家族的女人,相貌都出奇的美,所以总有些不信邪的人,还是和她们结了亲,不过,无一例外的,他们娶的貌美如花的妻,都在婚后不久就发了病,有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死了,一尸两命;有的,孩子出生,还不会走路,也永远的离去。至于她们死的原因,也出奇的一致,或疯或傻或瞎,总之是极尽可怖之能事。
“因为这样的原因,这个家族渐渐凋零下来,到女孩这一代,便只剩下她和她的一个表姐。她的表姐,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自杀了,原因是她开始有了难以忍受的头痛,每次发作时,都会不受控的疯了一样摔东西。她很害怕自己真的疯了,像她母亲一样——她的母亲,据说就是生了她之后,疯疯癫癫痴痴傻傻,掉落一条河里淹死的,等尸体浮上水面,脸已经被凶狠的鱼啃噬得面目全非。她表姐从那些咬是非的人嘴里得知这些,大受刺激,然后发了病,最后自杀。
“女孩比表姐小了几岁,加上女孩的父亲又把她保护得很好,从不让这些所谓的诅咒的传说,传到她的耳里去。她虽然也隐约觉得自己的家族不寻常,但是更多的事,却是不知道的。
“直到她恋爱了。她喜欢的男孩,是她的同学,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本是一桩好姻缘,男才女貌,两情相悦,一开始甚至是得到了双方家长的祝福的。然而当男方的家长来了解了女方这边的情况后,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们知道女方,是来自一个被诅咒的家族,所以无论男孩如何哀求,都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然而两个年轻人相爱得那么深,他们不肯分开,所以他们做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他们私奔了。
“私奔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他们事先没有做好准备,手上没有多少钱,又都是不事稼穑的公子哥儿娇小姐,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固然是有情饮水饱,爱得死去活来。然而等到了柴米油盐要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时候,矛盾就出来了。他们开始争吵、抱怨、甚至到了要分手的地步。女孩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男孩的心,于是渐渐淡了,灰了,甚至有了悔意。再加上这时候,男方家里又寻到了他们,承诺只要男孩回去,和女孩断绝关系,便对他私奔的事既往不咎。男孩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终于放弃了曾经大过天的爱情,在给女孩留下一封简短的告别书信后,便跟着家人回去了。
“男孩走后,女孩心灰意冷、痛不欲生,一天都要哭好几回。哭过之后,便发脾气,砸东西,整个人如同中了魔一样。好在没过几天,女孩的父亲也寻了过来,把她接了回去。
“女孩回了家后,状况越发不好,她隔几天总有那么几次,要么一言不发枯坐到底,要么疯疯癫癫狂躁异常。她的父亲虽然极力掩饰女孩的变化,但时日一久,还是被好事的邻里发现了。然后他们说,这个女孩,也被诅咒上了。这流言一日千里,又无孔不入,很快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了,甚至,也传到了女孩的耳里。
“女孩终于知道自己今天的命运,都是因为那个家族的魔咒。她开始变得更加沉默,狂躁的时间似乎少了,但枯坐的时间,却更多了。父亲担心女儿,怕女儿重蹈妻子覆辙,索性一狠心,带着女儿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女孩的精神状况因为环境的变化,似乎渐渐好了一些,然而,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父亲后知后觉的发现,女儿的肚子,竟是出奇的大了起来。”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