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讨一点血
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那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惊惶、愧疚、担忧,甚至,未消的愤怒。
“醒了?”大概是看我醒来,那复杂的表情竟像变魔术一样敛了起来,只余一张平板的面具。
我皱皱眉,后脑勺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用手一摸,竟有一个好大的包。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脑海里浮现那个身不由己向后飘去的场景,敢情,是他把我推了出去,我撞到墙上,所以……
“你要紧么?”顾倾砚见我不说话,再问。
“没事。”我低低回了一句,手掌着力,想要爬起来。
他伸出手,试图扶我一把,然而在接触到我衣服时,又缩了回去。
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然而我却知道,我们之间,完了。
我无法确认他到底有多爱我,但我知道,他是个太骄傲的人,上一回,我们分手,不过是因为一张旧照片,而这一回,我却对他如此忌讳的与照片里的人儿相似的一张脸如此痴迷,只怕,他是无法原谅的。
他是谁啊,他是呼风唤雨的顾倾砚,尽管孤独,尽管鲜少感受到温暖,可是,他在他圈子里,却是让人敬仰,让人歆羡,甚至让人惧怕。他从来都高高在上,他从来都站在最前面,他哪甘心站在另一个人的阴影里?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只是一个小包,冷敷一下就好。”我已经爬了起来,整理衣裙,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他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我。
屋子里没有开窗,是不是空气不流通?我只觉呼吸都是困难的。
如此局促,甚至,手脚都无处安放。
“冰箱里有冰吗?”他问。
“有,我马上去弄。”因为他的提醒,我终于找到了一件事做,不用无措的站在这里。
他跟了过来。
打开冰箱,在冷冻室拿出几块冰,我用毛巾包了,敷在后脑勺的包上。
他没有来帮我的意思,反而在客厅里略略走了几步,手指在餐桌上拂过,然后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回,似笑非笑的问我:“这里似乎没有好久没人来过?”
我心一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个房子,我虽然没住在这里,可是,却也从来没想过退租。一方面固然是我认为资凤临随时会回来,另一方面,却是我认为,这里才是我的家,不管我遭遇什么,这里一定会是我最后避风的港湾。所以,我一般隔天都会过来一次,打扫卫生,或者,茫茫的站在客厅里,更多的,却是看一下资凤翔,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足以成为我的慰藉。
在我和顾倾砚交往的过程中,我从来就没想过忘却,忘却过去;我也没有过展望,展望未来。我觉得,我们不过是因为命运的阴差阳错,所以携手走过一段。而这一段终归不会长久,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
我随时都准备好抽身而退的啊,哪怕顾倾砚给我再多温柔。这样的一个我,又怎么会不把我这最后的避身之所打理好?
“我偶尔会回来?”我接过他的话题,难免心虚。
“偶尔?恐怕不是偶尔。”他带着几分嘲弄,不知是嘲弄我,还是嘲弄他自己,“我记得你经常有加班的时候,想必是到这儿来加班了?”
“是。”既然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我也不想再掩饰。
顾倾砚呛然一笑:“你连哄我一下都不愿意了吗?”
我垂眸,没出声。
“霍缦殊,我原以为,只要我一直对你好,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放下过往,曾经的伤害,还是会消融。可是,今晚,我实在是失望的很,也绝望得很。”
“对不起,倾砚。”我低低道歉,他的话,听来只觉无限心酸。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就这样?我们原本温情脉脉的去看电影,可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场景。
谁会想得到呢?
那个段煜成,他顶着资凤翔的脸,成了我的劫。
一旦他出现,我所有的思念就会溃不成军。
“对不起?”顾倾砚欺近我,黑如深潭的眸子里有盈盈的泪光,“霍缦殊,你果然是没有心啊,我这样放低身段,这样守在你的身边,我倾尽我所有温柔,却只换来你一声对不起。难道,一颗真心,也抵不过一张相似的脸?我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计较资凤翔了,可是,你不能让但凡和资凤翔相似的一点东西就把我的自尊碾在脚下。你不能这样做。”
“对不起。我……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哈,哈哈……”顾倾砚扬声长笑,笑得我心里发麻,“好一句身不由己!好一句身不由己……”
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了下去……
他转过身,在房子里踱了一圈,又踱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终于走近了我,他伸出手,把我揽到怀里,他捧着我的脸,缓缓的,带着水样的柔情,一字一句,似有某种蛊惑:
“缦殊,把这房子退了。”
“……”
“完完全全搬到我那里去,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
“缦殊,趁我,趁我还有最后一点耐心,别拒绝我。”
“……”
“缦殊,求你……”不加掩饰的请求,还有,几乎无法再克制的隐忍。
我依旧没有出声,不是我不想出声,而是我不知要如何出声。回应他的请求吗?欺骗我?也欺骗他自己?可是,这样的欺骗,能是一生一世吗?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或许,我的假装,他的温柔,能让我们自欺欺人。可是,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啊。资凤临的双腿已经有了反应,如果顺利,很快就会回来。不管如何,我总不能置他于不顾?我总不能置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于不顾?何况,何况,谁又知道,像电影院这样的偶遇,命运之神还会不会安排了下一次,还会不会?
我沉默着。
我的沉默,终于让顾倾砚的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殆尽。
他发出一声呻吟般的“不”,然后,手腕一翻,扣住我的后脑勺,正好压在那个肿起的包上,再次引起一阵钻心的疼。
我闷哼一声。
“这就痛了?”他冷冷一笑,“你加诸给我的,可比这痛十倍、百倍、千倍。”
“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我要你把欠我的还给我,还给我。”他眼里有癫狂的光芒,面孔变得狰狞。他又成了我初相识的顾倾砚,让人心生恐惧。
我咬着唇,良久,才一字一句说:“我不曾欠你什么?”
“是吗?”
“是,”我继续狠着心,“我们一开始不过是场交易……”
“后来也是?”
“即便后来不是,可是,我也不曾承诺过你什么?”我忽然很想结束这样的关系,我当初就不该去找他,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无法付出相同的真心。即便我们携手走过一段,终归也是无法长久。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维持?难道,仅仅因为我自以为是的圣母情怀?我以为他需要温暖,我以为我能温暖他。可是,如果,我连自己都无法温暖,我又怎么能温暖他?
“霍缦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倾砚不可置信的盯着我。
“我在说什么?难道你听不明白吗?我告诉你,顾倾砚,我不曾承诺过你什么,我不过是因为无嗔说你不好得很,所以可怜你,同情你,所以陪你走一段,但你不能太贪心,你不能妄图让我和过去一刀两断。资凤翔已经长到了我的心里,哪怕是一张相似的脸,也足以让我灵魂出窍。你不能拿自己和资凤翔比,你不能妄图取代他的位置,你不能……”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会像毒蛇吐芯一样,一串串吐出来,一直一直吐出来。
我好像失去了理智,完全不去思考我这些话,会怎样的伤人?
我其实很恨自己,恨自己在段煜成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失态;恨自己为了避开段煜成,甚至宁可躲到顾倾砚的背后。可是,我终究没有躲过去。不过一场偶遇,我所有的心思,又无处遁形。而且,这一次,它带来更大的伤害,不仅是伤害到我,也伤害到那个愿意放低身段陪在我身边的人。
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没有忘却前一段感情时,就这样茫茫的开展后一段感情,不仅是错,更是伤害。
一种让人无法原谅的伤害,宛如我此时说的话,像毒蛇的芯子。
顾倾砚身子不可控的颤了一下,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我想,此时此刻,他大概想掐死我,一个把他的自尊和感情恣意碾在脚下的女人,他难道不想掐死她?
他扣住我后脑勺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或许,他不是要掐死我,他是要捏碎我的头骨。
痛……
几乎要再度晕过去的痛。
我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倾砚,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只能看到他的瞳孔,还有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我。那个惊惶的、挣扎的我。
他吻住了我。
先是轻轻的,轻轻的摩挲着我的唇瓣,带着缱绻的眷念,还有无限的温柔;然后,然后,在我几乎要为自己说的那些话后悔时,在我几乎要忘了段煜成带给我的冲击时,在我的心差点儿就要融化时,他一用力,咬住我的唇。
痛……
我感觉到嘴里有了腥甜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顾倾砚没有松口,他依旧用力咬着,血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我痛得心都在发抖,然而我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没有不欠我什么?霍缦殊,你欠我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鲜红的血,跳动的心,霍缦殊,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欠我的,是你一辈子也无法偿还的。”他终于松开了我,低沉的声音,是带血的控诉,“霍缦殊,我本想要了你的命,这本就是我给你的,可是,我还是不忍心,还是不忍心,我只能先讨一点血。你呢,你还是祈祷吧,祈祷上天的眷顾,祈祷资凤翔灵魂的庇佑!”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