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给我承诺吗
我和顾倾砚的生活轨迹,变得空间简单。
他的公寓、盲女的咖啡店、无嗔的住处,基本上就是这三处,是我们会共同呆在一起的地方。其他时间,我上班,去菜市场、逛超市,偶尔也去做个美容。有个周末,我还去了一趟广州,去看罗亦琛,当然,有时下班,我也会回出租房,和资凤临一起吃个晚餐——我和资凤临,自从那次醉酒事件,就再也回不去过往的亲密。有的情感,明明一直都在,可是若用肢体语言说出,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资凤临虽然依旧是我生命力中最重要的人,可我已经无法自然的面对他,尤其是面对他眼里那种痛苦的渴望的情感。
唯有远离。
我没有再在那出租房过过夜。
顾倾砚呢,他本来一直都忙,现在呢,似乎更是空前忙碌。大多时候,他半夜归来,天亮出门。他晚归的时候,我总是为他留一盏灯,炉火上也会煨着汤,或者温着粥,他胃不好,若在外应酬,回来喝一碗浓汤,或者吃一碗热粥,其实对胃来说,是件再美不过的事。
他应该很享受这样的待遇。不过有时,他要是回来着实晚,而我还依旧等着他,他就会心疼的说:“缦殊,以后你别管我,你自己早点睡就是。”
然而他却又怕我真的不管他早点睡,话音未落,却会又加上一句:“我喜欢你这样等着我,就像妻子等着晚归的丈夫。”
我笑,我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又怎会如他所说早点睡,自然是依旧等着他。他担心我睡眠不足,曾建议我辞职。
“这样,你即便晚上睡得晚,早上也可以久睡一点,好好补下眠。”他说。
“你不也睡得晚?”我不同意他的建议。让一个爱的信念被摧残的面目全非的女人辞职呆在家里,只怕光是胡思乱想,就足以让她发疯。事实上,我也曾经发疯——崩溃几乎是一念之间的事。
“我习惯了的,从我记事起,我每天就只睡五六个小时,甚至更少。”顾倾砚说得轻描淡写。
我微微有点心酸。
从记事起就睡五六个小时,是个什么概念?我记得他说过,他小时候,因为妈妈不喜欢他,他总疑心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凡事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这努力,大概,也包括时间上的牺牲——他是把玩乐甚至睡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我似乎能看到一个早熟的苍白瘦削的孩童,在晕黄的灯下埋头苦学的身影。
真是让人心酸。
他是盛誉正浓让人歆羡的脑科天才,他是运筹帷幄让人胆寒的商界奇才,可这些光鲜荣誉背后,却是他二十几年来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甚至更少的残酷事实。
这个顾倾砚,其实,真不能知他太多。知之越多,你的心,就会越软。
有一回,他依旧是晚归,我依旧是等他。但那几天,天气不太好,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我呢,在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忙,身心都有点疲,所以等着等着,竟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可身上又没有盖点什么。阴沉,他回来时,我正蜷成一团,浑身冰凉,睡得昏昏沉沉。
“缦殊。”我听到他叫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有温暖的手覆上我的额。
“发烧了。”也是他的声音。
我在心里嗯了一声,我不知我是不是发烧了,但此时,我只觉得后背有飕飕的寒意,头沉得很,眼皮也沉了很。
“缦殊。”顾倾砚又叫我一声。
我觉得我用了所有的力气,终于缓缓睁开了似有千斤重的眼皮。
“你回来了?”我虚弱的笑笑,挣扎着想坐起来。
他拥住我。
“累了就去床上睡。现在天冷,你又没开空调,这样睡着,会生病的。”他的责备,听在我的耳里,竟是情意绵绵,让人如此受用。
“我刚闭了会眼睛,想要打个盹。”我声音慵懒无力。
他皱皱眉,说:“你有点低烧。”
我摸摸额,是有一点点烫。
“没关系,一点小问题,等会我多喝几杯开水,出点汗就好了。”我宽他的心。
他还是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良久,才轻轻一叹,说:“缦殊,听我的话,辞职好了。否则,你这样因为我的原因晚睡早起,身子迟早吃不消的。”
我也皱了皱眉,因为辞职的事,顾倾砚已经跟我说了三四回,我也明确表过态,何以他会如此执着。
我摇摇头,把之前说过的理由重申一遍:“有个工作,就有个寄托,你那么忙,我若不上班,一天日子太过漫长。”
“要不,我们换个公司?”顾倾砚说,“换到赵锐那儿,他现在是茂昌集团的董事长,你在他那上班,会自由很多,他会对你额外关照。”
“我不需要额外关照。何况,我现在的工作很好,环境好,待遇高,管理也人性化。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颜总人很好,他话不多,性子淡泊,我们在工作上配合的很默契,虽然最近工作强度比较大,但那是因为颜氏集团现在处在一个非常时期,熬过这段时间,就会好的。”
“可是……”顾倾砚顿了顿,轻轻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有种他其实很不愿意我在那里工作的错觉。否则,何以一再提起。但是,他为什么会不愿意我留在那呢?他并不是会干涉我的具体生活的人。
“我抱你去床上睡。”顾倾砚见我不愿,便打住这个辞职的话题。
“我自己能走。”我脸上微微有点羞郝。
“让我抱抱你。”顾倾砚温柔的说。他最近只要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对我很好,再不曾像归去那样刻薄恶毒,甚至出手伤人。
“嗯。”我没再拒绝,一是因为身子懒,二是因为我现在是越来越贪念他的那份暖。
每个人在每个时间段,其实都希望身边有一份暖,如我,一开始是爷爷,然后是资凤翔,资凤临,只是我想不到,现在,却会是顾倾砚。
我们再度走到一起,有差不多两个月的光景了吧。
我们原来有过三个月的约定。曾经,我以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彼此算计、防范、弄得神经紧绷、疲累不堪,处处暗潮汹涌,云谲波诡。然而我想不到,却是如此简单、平静、温情的时光。
顾倾砚把我抱到床上,又给我端来一杯热水,我慢慢喝了,觉得身体暖和一点。
“好好睡一觉,要是明早还是没恢复过来,我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他扶我躺下,帮我盖好杯子,好像我病得行动不便似的。
“好。”我听话的点头。
“我还不能陪你睡,手头还有事要处理。”
我偏头看下床头的钟,一点过一刻,如此晚了。
“明天处理不行吗?”我说。
“不,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倾砚,你这么忙,现在年轻,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但以后……”
“你担心我,是吗?”
“当然。”
“缦殊,以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他似乎迟疑一下,可还是问了出来。
“我们……”我想说我们这种平和的时光,其实是种假象,长久不了的。因为这太像演戏,就连对彼此的好,也是一种倾尽所有的演出。
但我终于还是没说,顾倾砚眼里渴望的光,让我无法把那样的话说出口。
顾倾砚见我欲言又止,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眼里渴望的光寂灭了,有种无法言说的苦楚。以后?以后对我们是个奢侈的词啊。就连当下都是不真实的,又何谈以后?
“你好好睡,我出去了。”他帮我把被子掖严实了,又把空调的温度调节到最佳,伸手摁灭床头的灯,起身就要出去。
“倾砚。”我在黑暗里叫住了他。
“什么事?”
“有时候,普通的人生,才有更真实的快乐。”
“嗯?”
“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医学上的东西。商场里的尔虞我诈,你未必享受其中乐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远离呢?起码这样,你不会这么忙,这么辛苦。”
顾倾砚重又坐在床头,黑暗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却似乎带着柔软的忧伤:“我是不喜欢,不过,有些东西,却是我信念的支撑,一旦我不去做,我会觉得整个人生都失去它应有的意义。”
“可你不快乐。”
“那些都是肤浅的情感。”
“我们现在在一起,这样的欢喜和温情,也是肤浅的情感吗?”
“缦殊,你什么意思?”
“倾砚,我想跟你说,如果你愿意,我们都可以过轻松一点,你做个好医生,我做个好职员,我们,可以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我们注定没有以后,那我们,不妨就兢兢业业的演好当下每一天。戏演一辈子,其实已经无所谓真假,我实在是不愿看到他的挣扎和痛。
这个用他藏在强悍背后的那点脆弱让我的心变得柔软的男人。
顾倾砚在黑暗里抓住我被子下的手臂,我能感觉到他用了很大的力。
“缦殊,我能理解,你这是要给我承诺吗?”
“如果你肯放下一些东西。”不过是低烧而已,我似乎却烧糊涂了。其实,我忘了,我是一个身心残败的人,承诺那样重的东西,不是我能轻易给得起的。
可我,是如此不忍看到顾倾砚眼里的寂灭。
或许,在那黑如泼墨的人生,我弄不好,是他唯一的一点亮光?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