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凤临的参透
下一场雨,天气又冷了几分。
并不长的一段时间,我对黑暗里的世界却似乎适应得很好。
资凤临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远在异乡的资凤翔,也时不时会给我打个电话。
我的中药方子,又调整了两次,然而仍然收效甚微。资凤临有点焦虑,我却坦然得很,其实那个结果是已经能预料到了的。不过,既然他们兄弟俩,不到最后时刻不肯放弃希望,那我,也要竭尽全力,在能活的日子,尽量活下去。
那一次鲁莽而自私的自杀行为,彻底解开了我和资凤翔之间的结。虽然爱情已经回不去了,但是这许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情分,却愈加厚重起来。
我们都知道,在彼此的生活里,尽彼此的义务、责任、让对方不要牵挂,担忧,不要生出愧欠心理,便是对彼此的最好。
我没有给顾倾砚打电话,虽然很想很想,但我没有这样做。哪怕真如资凤翔说,我一味瞒着他,未必是一种好的处理方式,但是,事已至此,却已经没有补救的余地了。再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我病得很重,快要死了,让他在痛过一次之后,稍稍平静的当儿,又痛一回,却也是不值当的。
不过,理智虽然这样清醒的选择,但思念却做不到,尤其在眼睛看不见之后,我的世界里,时间似乎走得就格外慢,慢到每一天都很漫长,以至于我过一会就要问:“凤临,几点了?”
“上午六点,太阳刚刚升起。”
“凤临,几点了?”
“上午八点,这会儿云层飘上来了,今天可能会下雨。”
“凤临,几点了?”
“上午九点半,缦殊,刚刚下了一点毛毛雨,你有没有觉得冷?”
“凤临,几点了?”
“上午十点二十了,缦殊,我们出去走走吧。”
……
一个上午就已经如此漫长了,更何况还有下午,还有晚上。我拥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虽然在这段时间里,资凤临总会想方设法带着我做点什么,可是,一个刚刚从光明世界来到黑暗里的人,又有什么是她能做的了的呢?
不过思念罢了。
我更加频繁的想起顾倾砚,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薄唇轻启,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刮得人生疼;想起他偶尔的脆弱里,喜欢半弓着腰,大口大口吸烟,像是要把那烟雾给吞进去;想起他脾气暴戾的时候,会像个恶魔一样,折磨,还有无休止的索取;想起他温柔的时候,也会好看的笑,眼角眉梢都是绵绵情意;想起他说他爱我,想起他的吻,想起他指尖流连在我肌肤上的那种温温凉凉的触感;想起他的痛苦与绝望,想起他的寂寥和孤独,想起他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却有一颗水晶般敏感易碎的心。
哦,顾倾砚。却原来,分开之后,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得见你之后,过去的那些伤害与甜蜜,全都成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思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到我的骨髓里,成了我意识形态最重要的部分。
有一回,资凤临给我念他新写的书,才念了个开头,我却觉得,他笔下的男主,竟也有点像顾倾砚。
是太思念的缘故吗?
以至于觉得每个人每件事,都带了他的影子,有了他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如此甜蜜,却又如此痛苦。
甚至有一回,夜里下雨,资凤临进屋来给我关窗。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从我床边走过时,我却突兀出声:“倾砚,是你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问,其时我正想着那一次,和顾倾砚住在一个幽谧的民宿,夜半时分,我被滴滴嗒嗒的雨声吵醒,伸手一摸身边,却是凉凉一片,视线沿着门缝看去,却见外屋亮着光,想必他正在处理繁杂的事物。我心里有小小的不悦,正打算起身,门却开了,他轻手轻脚的闪身而入,去给我关那开着的窗。关好窗后,又来到我的床边,帮我掖了掖被子,给我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等他做完这一切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却忽的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他哄孩子一样哄着我:“缦殊,别闹,我还有点事。”可我不作声,只是不肯放手,他终于无奈的回到床上,拥着我,轻轻抚着我的背,陪我入睡。
其实有时候,他真是一个好情郎,只要我表现对他的依恋,不管他多忙,总不会拂我的意。相反,还会有一种窃窃的欢喜,哪怕连那表现出来的不情愿,也是欢喜的。
甜蜜而又痛苦。
“缦殊,还没睡?”资凤临温柔出声,没问我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坐起身,难为情的笑:“我睡不着。”
“要不要我给你念会书?”他哄着我,就像一个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家长。
“不用,陪我说说话就好。”无论如何,一个成年人,总没有孩童的天真,给她念书,应该是很煎熬的事吧。
“我给哥哥说了,让他买一整套盲人学习用品回来,到时,我们一起学习如何使用,等学会后,你就能自己读书,也能用电脑,你的世界就会丰富很多,除了看不见,和以前应该没什么区别。”
“凤翔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接他的话题,因为预料自己时间不多,我倒是没想着还要去学习盲人的生存技能。
“就这一两天吧。”
“小煜儿怎么样了?”
“这次还没什么进展。不过,哥哥说那边现在有种基因疗法,能攻克很多疑难绝症,只是现在技术还不成熟,没有临床应用,再等段时间,或许小煜儿的病,就有了希望。”
“嗯,应该是的,只要有时间,现在医术这么发达,总是有希望的。”
“你也一样的,缦殊,只要人活着,就总有希望的。其实,你这家族遗传的脑病,归根到底还是基因的问题。哥哥这次过去,也把你的病历带过去了,他希望能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
我淡然一笑,没说什么。若是有新的突破口,当初顾倾砚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给我判了死刑?不过,既然他们兄弟都这样殷殷的期望着,我又何必去说一些灰心丧气的话。不管我余下的日子,是一天,还是一月,抑或一年,有希望的日子,总比没希望的日子,要鲜活很多。
“凤翔很爱小煜儿呢,如果我没猜错,他给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应该是有很多寄托在里面的吧。”我换了个话题。
“是的,小煜儿的煜,就是段煜成的煜。哥哥大概是想借此提醒自己,这也是他的亲人,他的骨血,所以要好好待她,好好爱她。我和段煜成哥哥,因为没有任何交集,他在我的心中,其实就是一个名字,无法幻化成具体的人,所以,我对他,可能没有那么多感情在里面。但哥哥不同,哥哥用他的名字,以他的身份生活过,从某种意义上讲,哥哥觉得他的生命,不止是他的,也是煜成哥哥的。小煜儿被查出肌无力症前,并没有这个小名,是在查出这个病后,哥哥才这样唤他。我第一次听到哥哥这样唤他,已经明白了哥哥的选择。”很多时候,资凤临总是沉默,但沉默不代表他不通透。相反,热爱文字的他,生活在单纯世界里的他,有一双常人不及的慧眼,总是能把周围的人和事,看个明明白白。
我心里漫过深深怜惜。
“凤临,你答应我,我不在后,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应该多出去走走,结交新的人,比如朋友,还有恋人。”
“缦殊,你还是放不下我吗?”资凤临的声音,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我早跟你说过,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若活着,我陪着你,你若……嗯,你若不在了,我就一个人,偶尔去看下哥哥,看下小煜儿。其实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状态,你要我走到人群里去,我会很不自在。你放心,我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凄苦孤独,相反,我很享受。我可以沉浸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若觉得乏了,我也可以继续我以前的专业。你应该还记得我的专业就是和一些古物在一起,我喜欢和那些古老的东西在一起,通过他们,我能触摸到那个流逝了的古老的世界。所以,缦殊,你不用再担心我,你现在只要好好活着,活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若真不幸等不到那一天,也要走得从容,走得无牵无挂。你、我、哥哥,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事,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也该看开,看淡了。”资凤临像一个智者,平静的诉说,更像劝导。
我想,不管是我,还是资凤翔,我们或许的确看开了一些东西,也放下了一些东西,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释怀的。我们最多不过是把它们放到心的角落,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更不去开启。倒是资凤临,像个观众一样,默默的看着这出光怪陆离的关于阴谋和仇恨,关于爱情和别离的戏,反而真正参透了一些东西,回归一个本真的自我。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