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我曾以为,我的恋人失踪那天,是我的末日;我曾以为,我的爱情幻灭那天,是我的末日;我曾以为,我知晓一个罪孽的小生命的那天,是我的末日……可我想不到,当生活还在继续,这些末日,其实都算不上末日。真正让我整个人完全崩溃的,是顾倾砚紧紧握着我的手,明明是痛彻心肺的模样,却还在微微笑着。
“缦殊,签字吧,他(她)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不在了?
明明昨天,那个尿检结果,还表明他(她)的存在,可不过一天,他却没了胎心。
是我害死了他。
我悲痛欲绝,生不如死,可我不知道,母子连心,我所有的痛,他都用他还未成型的生命来替我承受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我还活着,可他却死了。
我想起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若不是那彻夜疯狂,他也不会被剥夺生命的权利。若他还能幸运的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会跑,会跳,会喊妈妈,会搂着我的脖子,死命的亲……
可结果呢?
都是我造的孽。一个轻视生命的人,不管她有什么因由,总是要得到惩罚的。
老天爷是在惩罚我。
它用那彻骨的痛,来惩罚我对生命的漠视。
真是活该。
“缦殊,签字吧,再拖下去,对你身体的伤害,只会更大。”顾倾砚微微恳求。
我不言不语,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一点波澜,心亦如一潭死水。
顾倾砚见我如此,俯下身子,脸埋在我的掌心,不再说话。
掌心湿濡一片。
他在无声的哭。
我亦想哭,可我已没有泪。
时间在僵持中缓缓的流。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一天,不过,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是一个小时,还是一天,又有什么要紧呢?
只要我不去选择,他就总还在我的身体里,我们就总还在一起。
是的吗?
是的吧。
那个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宣布了死刑的陈医生,鬼魅一样在病房里出现了好几次。最后一回,他终于把顾倾砚请了出去。
“倾砚,让我来和霍小姐说。”他如是说。
我却不认为我和他会有什么可说,所以依旧紧闭着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陈医生见我如此,轻轻叹了一口气。
“霍小姐,我和倾砚,幼时相识,中学时代、大学时代一直同学。我们交往并不亲密。但是,因为我们类似的成长环境,却也让我们彼此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友情,这样一份友情,从我们相识,持续到今天。它就像水一样淡,但是,却也永不会干涸。若无重要的事,我们几乎不会联系。但是,若有重要的事,我们大概会很自然就想到彼此。那是因为,在我心里,他是值得信任的,而在他心里,我也是值得信任的。所以,这一次,他才会把你带到我这里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在乎一个人,我也从来没见过他的笑容如此发自肺腑,当然,我更从来没见他的悲伤,就像刻到了骨子里。他说他爱你,而我却一度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爱的。因为他情感的世界,太过贫瘠。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复——这在一般人眼里,可能觉得荒唐,但我却能理解。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总得找个能支撑着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信念。那个信念,如果不是爱,是恨,也是可以的。
“不过,现在,一切似乎有了转机,除了恨,他应该也找到了爱,那就是你。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温柔,便是最好的证明。霍小姐,我说了,我和他有着类似的成长环境,我知道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能付出一份爱是多么的艰难。一旦这份爱没有了,他今后的人生,大概已经无法想象。哪怕是一直以来的恨,也无法支撑他像现在这样坚韧的活下去。所以,霍小姐,我请你想一想,不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他。为他这场倾尽所有的爱情,为他明明肝肠寸断却还强打欢颜。霍小姐,请为他想一想,他的痛苦,固然在于孩子不保,可更多的,却是痛着你的痛,伤着你的伤。若你一直这样近乎任性的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其实是一种自私。你应该看看你身边那个爱着你的男人,他能把自己的痛苦先抛到一边,来安慰你,你为什么不能如此呢?我没经历过爱情,但我觉得,真正的爱情,不只是快乐的时候一起欢笑,更应该是痛苦的时候相互取暖,你说是吗?”
我没出声,眼依旧紧闭。
“霍小姐,你好好想一想吧,想一下,什么,才是爱,什么,才是付出。”
“霍小姐,术前准备已经好了,我希望我不要等太久。现在是凌晨三点,倾砚从进医院到现在,滴米未进,滴水未沾。我想,你或许会心疼。”
或许会心疼?
我脑海里浮现那苍白的脸,紧抿的唇,悲伤的眼,无声的泪。
他是顾倾砚。
我曾以为,我们两个,在经历了这么多后,终于迎来一个转机。一个新的生命,总能抵过所有的折磨和伤痛;一个流着我们共同血液的生命,总能化解所有的仇恨和怨忿。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是吗?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但身边的人,我又如何还人心让他更加难过?
“陈医生,我听你安排。”我的声音很轻很飘,眸底一片冰凉。
又一次,我刚知道你的到来,便是面临死别。
这次手术之后,我过了足足半月才恢复元气。在这半个月里,顾倾砚一直悉心照顾着我,他推了很多工作,尽可能的陪在我的身边。每天,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他,我闭上眼睛最后一个看到的还是他。这样的朝夕相伴,极大的安抚了我的情绪,却也让我对他更加的依恋。
一旦依恋,就想有更亲密的接触,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
我渴望走进他的内心里去。
比如他的工作,他的仇恨,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香雪世界。
这些我原本都是一无所知的。
“倾砚,跟我讲讲你上班都做些什么?”夜里无事,我会抱着他的胳膊,问。
“都是一些日常事物,给这个病人手术,亦或给那个病人手术,虽然对个体来说,这手术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但对医生来说,却是十分平常的工作。”
“哪是你说的平常?你在脑科领域,造诣如此之高,几乎被神化了,病人能得你手术,简直是一种生的恩赐。”
“也没那么神,技术再好,也要能治的才能治,不能治的,我也一样无能为力。”顾倾砚见我如此夸他,不禁失笑。
我亦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心里一动,遂问:“我听颜总说,他女朋友出了车祸,颅脑重创,便是你做的手术。”
“你说的是苏小洛?”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颜曦怎么会忽然跟你说起这个。”
我听他声音微微沉了沉,似有不悦,便解释道:“是有一次,我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姿态有点不雅,他看到,说是他女朋友也常这样,便自然而然多聊了几句。”
“哦。”不悦更明显了。然而顾倾砚只是深深看我一眼,便也没说什么,他话锋一转,又回到那个提了好几次的问题上,“缦殊,你这次,请了不短的假。不如趁此机会,等假休完了,便离开颜氏,可好?”
“怎么又说这个问题?”我皱了皱眉,曾经在心头掠过的那个猜测,似乎更明显了。顾倾砚不是会无缘无故干涉我工作的人,我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他几次三番提起,原因大概只有一个,便是颜氏于他,很可能是在一种敌对的阵营上。
若是以前,我没想过我和他会有未来,我便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去在意这些。可现在,当我确认自己对他的情意,还能这样吗?
“我和颜氏,有着许多恩怨牵扯,我不想把你卷进来。”顾倾砚如实相告
“什么恩怨?”我问。
“这个,也不是些愉快的事,你就不必要知道太多。”看来他并不打算进一步和我说些什么。
我心里有个念头再次冒出来,原本想要压下去,可一转念,还是问了出来。或许,两个人若要一直走下去,总得有一个人,先敞开自己的心扉。否则,若一味猜忌,一味隐匿,总难有个圆满的结果。
“倾砚,那个苏小洛,你可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单纯的病人?”我的声音,大概因为气流的不稳,有了丝丝颤意。
顾倾砚的身子似乎僵了僵,他缓缓的,缓缓的,把视线投到我脸上,久久的盯着我,那样的一种压迫感,让我几乎承受不住。
“缦殊,你和颜曦,是什么关系?”他一字一句,声音清冷,漠然,脸上,却是让我几乎产生了心理阴影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