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凶是谁,想必一荣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了吧?”风靖忠开口说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费干戈地,来这里找我们。”
他长相随看上去端庄老实,心中却明亮得紧:风一荣到这儿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一定是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的情报。按理来说,他的止清支,是最容易在御鬼令之下斩获战功的分家,这个时候,也本应是他最为忙碌的时候,可却能抽身来此,参加我们的锅会,一定是碰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钉子。跟他比起来,我们五支凑在一起,所求的,也不过只是在这场风波中得以自保罢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日里,止清支与我们五家鲜有来往,此刻现身,怕不是来求援。
风品余拿手抚着自己硕大的肚子,眼神重新充满了不屑。似乎他也意识到,风一荣此番,并非是来找麻烦的。脸上的表情甚至写满了“那既然如此,老子就要找找你的麻烦了!”
洛重阳从进门之后,便一直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风品余身上,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神态,所有的细节都没有落下。他试图用自己早已搁置——或者说是遗忘——多年的探查力从中瞧出一些破绽。
可最后却落了个空。
从前到后,风品余的神态逻辑都高度一致,比起锅里的牛肉汤,他还是碗里的酒喝得更多,脸颊微红,双眼中有些许血丝,但就在这种状态下,听到风一荣提到凶手可能并非鬼才狂刀而可能另有其人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质疑。
如果他与公子爷有所勾结,在知道风一荣已经查到这个份儿上时,无论如何,都会闪露出一丝震惊的。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瞧不出任何的破绽。
从之前风一荣对风品余的种种描述中也大概能看出,至少这胖子,没有任何和组织合作的动机:他现在生活舒适,想要的一切——女人、美酒、相当的地位——都能轻松得到,维持现状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过分的野心。体现在即便是在现如今御剑庄局势动荡,眼看便要发生势力大洗牌之际,他依然不怎么在意,除了酒肉,似乎并不惦记其他。
而这桌上的另外四个人,骨子里都透露出一份紧张和焦虑,本也就难怪,在他们五人之中,只有风品余所在的卢素支家大业大,根基深厚,其余四支人才凋零不说,又没有足够的势力,一旦发生巨大波澜,首先要遭殃的,自然就是他们。
越是对现状满意的人,越难收买。从这点上来看,另外四个人更值得被怀疑。
洛重阳瞧出风一荣也并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他足够冷静,足够沉得住气,几句话就将桌子上的话头拉向了自己这边。想必他也很清楚,毕竟现在深入腹地,周围全是对方的人不说,单是面前这五个宗主联手,发生硬碰硬的情况,便也绝不会讨了什么好儿去。
那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做呢……?
“杀害老爷子的真凶,是一个目前连名字都还不清楚的组织。”风一荣淡淡说道。
风品余一口酒喷了出来,哈哈大笑,其余四人也或诧异或嗤笑,似乎听到了什么极荒唐的事。风品余道:“我当你要说些什么!风一荣,你当我们兄弟五人都是呆子么?这种时候,你拿这种话来搪塞我们?!名和姓都没有,你还有脸说风灵钰杜撰凶手!”
余下四人的脸上也明显有些挂不住,无论是谁,只怕现在都觉得风一荣是拿他们取乐子的。
“风灵钰只是说出了一个最容易让所有人都相信的答案,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就是真相。”
“那你说的无名无姓的组织,便就是真相了吗!”风镰冷笑道。
“我已经与他们交过手,而且,折损惨重!”风一荣的声音依然冰冷。
洛重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当时发生的一切再度浮现在眼前,在那种所有人都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又是在不停厮杀的战场,任谁都不可能有什么理智的思维的。
“所以,一荣兄这是找咱们讨人报仇来了?”风镰继续冷嘲热讽,“多新鲜,止清支都解决不了的人,我们五支,又能如何呢?”
可见到风一荣脸色依然铁青冰冷,便也悻悻地住了口。讨一两句便宜还行,过分了的话,怕风品余也保不了自己。风一荣的地位在那儿摆着,断不是自己能随意取笑的主儿。
所有人也都看出,风一荣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沉重、他的痛苦,都明明白白地积攒在了眉心中间。
风一荣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在所有宗主之中,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人物,除非是被下了蛊,否则他绝不会做出一个人跑到他风品余的锅会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危言耸听这种事。
笑声冷却之后,似乎才恍然惊觉,或许他风一荣说的是真的也未可知……
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有多荒谬,就有多可信。
这时风司突然问道:“是殊儿出了什么事吗?”
其余四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所有人皆知风唐殊这止清支少宗主的优秀以及他对于风一荣的意义。如果真的是他出了事,那方才风一荣提到的“折损”,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了。
“他死在了风灵空的手上!”风一荣一字一句道。
这次就连风品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名字他们所有人都很久没有听到了,但再次在耳畔响起,每个人都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来回忆,只一瞬间,所有人都明了了这其间的纠葛。
“风灵空?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风靖忠惊道。
“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风司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拍拍坐在身旁的风一荣的肩膀,可最终还是放下了。这种时候,自然什么样的安慰都无济于事,“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动的手?”
“明水林的叶明寺。可能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你们这儿了。”风一荣道。
“叶明寺……”风靖忠喃喃念叨,“这地方从来没听说过啊!”
“品余兄可有印象?”风一荣问道。
风品余摇了摇头,道:“明水林的花柳馆子我去的不少,寺庙什么的,我可靠都不往那边靠!”
其余几人也都互相看了看,纷纷摇了摇头。
“一荣兄的意思是,现在的所有事,都是他巽鸣支的内讧引起的?”风品余也收起脸上的骄纵狂傲,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说过了,真凶是个组织。而风灵空,只是这组织中的一员。”风一荣道。
“原本之前便有风言风语,说风灵空其实并没有死,老庄主的退隐也跟他有关,其实是想亲自看押。如今老庄主一死,风灵空便出来杀人,传言不虚啊!”风镰说道。
“那这件事,跟鬼才狂刀有关系么?”风品余问道,“是不是所谓的鬼刀教,也子虚乌有?是他为了让我们所有人信服,编纂出来的?”
“鬼才狂刀的孽子,确有其人。”风一荣道,“只是,跟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他如今便在岛上?”风宋金问道。
“正是!”
五人面面相觑,远没有料到当前岛上的形势已经复杂如斯。单是鬼才狂刀的孽子存活于世这件事,就足够震慑了。
“这还哪里是风灵钰要垮了,我看再这样下去,只怕御剑庄风家都要垮了!”风品余冷笑道,“不知名的组织,鬼才狂刀,好啊。我倒要看看,风灵钰要怎么去接这招!”
“看来,打从一开始,你便决定了要作壁上观了。”风一荣道。
“哈哈哈哈!他风灵钰的事,和我有甚么关系!他要被人赶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听他指令去帮他杀敌!这种混战厮杀的时候,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我这四位兄弟,原本就不肥,可受不住任何的折腾了!庄主之位着实诱人,说实话,柳儿贤侄也确实有任职的实力,但如今一切都不明朗,争抢头功,容易栽大跟头!”
风一荣额上青筋暴起,风品余话里话外的奚落和嘲笑,他怎么可能听不出?
“现在,事情不是都已经明朗了么?”风一荣道,“风灵空,就算不是杀害老爷子的凶手,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只要抓到了他,便又何愁巽鸣支不垮?”
“风一荣,你是想借我们的手,帮着你替儿子报仇,顺带着,还能搞垮风灵钰。这算盘打得精啊!”风品余道。
“我的确是来寻求合作。你们自然可以拒绝。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风灵空的消息。我相信各位一定不会无动于衷。既然如此,便更是通力合作,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眼下风一荣将自己丧子之事和盘托出,便等于告诉其余五人,自己这一支,已然失去了竞选庄主的资格,除去风唐殊之外,止清支再无合适人选。而其他人也清楚,风一荣本人虽然也算壮年,可树敌过多,根基不牢,贸然上位的话,只怕遭遇到的反对会比风灵钰还多,着实不可能。
风宋金之子风中柳,无形中便等于少了最强的那个对手,胜算大大增加。
甚至已经大到了值得为其拼一把的地步了。
“你的筹码呢?”风品余问道。
“我可以保证,一旦事成,止清支将全力支持中柳贤侄竞选庄主!”风一荣道。
风品余举起面前的酒碗,哈哈笑道:“老子对庄主之位没兴趣,可想到能让风灵钰实打实地吃一次瘪,就有说不出的开心!这活,我们干!”
其余四位宗主,也都拿起了手边的酒杯。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