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镰冷笑道:“一荣兄说要打垮风灵钰我们没有人会怀疑。可是,帮我们云云,从何而来?在座的谁不知道,打垮了风灵钰,打垮了巽鸣支,得益最大的,就是你止清支风一荣呢?老子正当年,儿子又是后一辈里的翘楚新秀,只怕便是没这一茬子事儿,单靠风延清那个不争气的玩意,下一任庄主,说不好也要落在你止清支的手中吧?”
洛重阳清晰地看到风一荣捧着碗的那只手青筋突然暴起,可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手中的碗捏碎。这个时候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儿子,即便是在夸赞,内心里也绝对不会好受。更何况,这“夸赞”其实只是挖苦而已。
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风一荣的异样,即便他们对他抱有着十足的敌意。
这锅会的存在想必岛上不少人都知道,但考虑到五个宗主联手,势力亦算得上壮大,所以一般也没什么人敢触这个霉头。在这岛上,风灵钰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掌权者,就连他,都对锅会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然现身的,风一荣便是第一人了。
来者不善的道理,实在是不用再多加重复。
“我们不妨听听看一荣兄究竟要干什么。”坐在风一荣右手边那人开口说道。他语气平静,听上去似乎是那五位宗主里,对风一荣敌意最小的那个。
洛重阳也注意到,从始至终,只有他一直在慢悠悠地喝汤,无论这屋里发生什么,他都没有停下过动作,似乎无论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碗汤重要。
洛重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才注意到一丝一样。这人双目泛白,空洞无神,竟然是个盲人!
洛重阳回想了一下,只记得他动作熟练连贯,全然没有任何试探和迟疑。那汤勺在锅边不停换手,方向各异,可他每次都没有拿空过,在嘈杂的人声中,准确地辨明了勺子落在锅边的声音,连一次都不曾遗漏,这份耳力,也当真令人佩服。
“风司,你什么意思。”风品余冷冰冰问道,似乎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
“我只是觉得,像一荣兄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来找我们麻烦。如今外面的形势如果真的像庄主说的那样如此紧张,他最紧要的,不是先人一步拿到凶手吗?绝不会有闲情逸致来我们这儿凑这口牛肉锅的热闹。”
这句话倒是给另外四人听进去了,他们饶是敌意再盛,好奇之心却也不是没有的。确实每个人都知道风一荣这时应该是最积极的时候,却跑到自己这里来,一定是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听听看也不妨。打垮风灵钰这种说法,也实在太过笼统了点。
其实就连洛重阳也搞不明白风一荣此刻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诚然他一开始以为后者完全是以一个兴师问罪的姿态来找风品余的,可好像事情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复杂。
就至少当着五个风家宗主的面儿,要找其中哪个人的麻烦,只怕都没这么容易。
可当下自己要做的,也只有沉住气,听他说下去。
“如果要扬眉吐气,不再偷偷摸摸的在这种地方吃牛肉锅,单单打垮风灵钰显然是不够的,而且,虽然现在看上去他退位的话已经放出来了,可是那也只是对我们几个宗主说的,到时候事情如果按照他的计划有了什么进展,重新黄袍加身,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除了我们在座六人,加上那风落之,其余宗主,和风灵钰的关系都密切得紧。更不用说还有风诹平老爷子坐镇。如果最后杀害风老爷子的凶手被风灵钰的人拿下了,你们觉得,就凭我们的势力,能够在宗主大会上左右局势吗?”
另外五人沉默,没有人能否认风一荣所说的话,但凡他们确实有一些实打实的势力,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地窝在这里议会了。而风灵钰对他们听之任之的态度,也正说明了这锅会,并不能对风家造成什么威胁。
“你说的风灵钰的计划,究竟是指什么?”风靖忠问道。
风一荣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盘算,一定是集五家之力,帮助立影支拿下头功。毕竟你们五个分家里,只有他底细最干净,儿子也最上进。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你们五个,真的捉得到凶手的前提下。也就是,传说中的,鬼才狂刀的儿子!”
“我们当然没有天真地觉得风灵钰会乖乖自己交出庄主的位子,可他既然贵为一门宗主,说过的话,总不能像放屁一样,放了就放了吧?”风镰道,“这种全天下都遮不住的丑闻,任谁都没有脸面继续坐这个位子吧?”
“恰恰因为他是一门宗主,如果现时门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的话,为了一门安危考虑,他的那番食言,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风品余陷入沉默。
“即便这岛上有一半人和他不对付,和这也说明还有另外一半人效忠于他,人数上虽然是七比七,可能量势力,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何况他现在的地位,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早已和江湖上所有的名门正派建立了异常强劲的共生关系,即便是作为他们,也绝不希望风灵钰出什么差池。而且,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江湖中那些名门正派虽然都号称自己行事侠义,一身正气,可至少有一半人,骨子里,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的宵小之辈。他们在需要表态站队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选择赢面最大的那一方。而另外一半人,自始至终,都和风灵钰有着牢不可破的牵连勾结,他们是江湖的上流人物,一荣俱荣,自然会尽最大的努力,阻止最坏的事情的发生。”
见没有人接话,风一荣继续说道:“我想,几位没有着急捉贼,反而在此吃锅,所商议的,怕便是怎么最大程度的利用自己在江湖上的人脉关系,为风灵钰的退位造足了势。可人微言轻的道理,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即便是这种时候,拼的也不是人数,也不是谁的声音更大。我们在江湖上都有自己的朋友,可只怕还是远远不够。”
看来是司徒非的点破在风一荣那里起了作用,这时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异常缜密地站在一个风家宗主的高度审视了现如今整个岛上的局势。一开始,他的确是被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功名迷了心智,而现在,在付出血的代价后,他终于看清了风灵钰藏在背后的一切图谋。
即是说,即便风灵钰现在陷入了最为不堪的境地,他依然是这个江湖上最有话语权的人,是这个江湖上掌握着最多资源和命令的人——何况他启动了御鬼令。
“一荣兄的意思是,这场声势宏大讨伐战,归根结底,可能就只是他风灵钰的苦情戏么?”
“我相信他也没这么大的把握,毕竟,老爷子是真的死了,风灵钰纵然鬼迷心窍,利欲熏心,也还没有拿自己老子开刀的胆子。如今,事情的根结便就在,谁能真正抓住鬼才狂刀的那孽障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镰问道,“难不成,杀害老爷子的,另有其人不成?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听风灵钰一人之言,老爷子的死因,凶手的势力,岛上有关的消息,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他在这岛上有最多的耳目,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肆意杜撰出他想要的信息。而说起本事这种事,老爷子即便再神勇,年纪毕竟也大了,被一百个人围剿,丢了性命,从常理上来想,也算不得什么意外。”
“如果连凶手都是风灵钰杜撰出来的,那我们怎么可能比他先找到呢!”这句话没有人说出口,但毫无疑问,此刻另外五人一定同时都想到了这一点。
是啊,在今日之前,没有任何消息反应过鬼才狂刀还有一个儿子存活于世,并且此刻就在岛上。虽然今天岛上是出了挺多乱子,可也并不能证明这就跟他有什么关系,自从二十年前除鬼圣战他死后,江湖上一直不乏他的拥趸,做一些拙劣模仿之事。可能今日的那些乱子,也出于这些人之手?
说明水林的赌场里,有人见到了一个人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这个身份,可他这么说,便就真的是了?
事情发生得委实太快,若说是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拼凑出的真相,也绝非没有可能。风灵钰讳莫如深,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如果这个“小鬼才狂刀”从头开始就根本不存在,自己又上哪儿去捉他去?到时他风灵钰随便拉个人出来祭天,声望和威信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回到了他怀里,自己兄弟五人,岂不白忙活一场?
不,不光如此,如今御鬼令启动,岛上乱作一团,所有风家子弟都被赋予了任意杀戮的权力,如果他风灵钰试图借机剪除对自己有妨碍的势力,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机会。
这根本不是能不能捞到甜头的问题,简直关系到自己这一分支的生死存亡!
就算风灵钰真下了什么狠手,分支还是可以照常保留,但自己这宗主之位,可便就说不好了!
“一荣兄既然特意来此,便定是有了计较,不妨说与我兄弟五人听听。”风品余也没了先前的狷介之气,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风一荣刚刚说的,句句在理。事情远没有他以为的这么简单。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