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延清暗道:“说曹操,曹操们就到了?”正要起身前去迎接,却听见风灵伊突然问道:“来了几位当家?”
风钊一脸惊诧地看着七姑奶奶,心想今天这姑奶奶怎么这么神仙,本刚要说,不想却被她提前问起,便道:“来了三位,只不过小人见识鄙薄,认不出是哪三位爷。”
风灵伊沉吟道:“嗯,那必是大当家、二当家跟四当家了……”
风延清和风钊一样诧异,可也顾不得这么多,收整了下衣衫,便连忙走去。
风钊一个人怔在原地,兀自困惑:“少爷也就罢了,可这七姑奶奶什么时候这么主动去迎客了?”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接着也就后脚地跟了过去。
远远地看见一行人踏步前来,共有九人。当先三人神色冷峻,威风凛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无法言明的气势,宛如三头从山林中信步而出的猛兽,不怒自威。身后六人,有两人抬着一块用红绸遮住的大匾额,另有一人手中提着一口上等的梨花木箱。一行人虽然并没有刻意造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可码头周围的嘈杂声却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朝来路这边看了过来。
“是……是虎威镖局的三位当家!”不知人群中谁当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便如炸了锅一般,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虎威的人都来了!……可是,怎么只有三个人,他们不是五大当家的么?”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
“……”
“……”
“竟然连堂堂‘天下第一镖局’的虎威……都会丢了镖……而且,还是两大当家亲自带队!”
“难道是……是‘那个人’回来了!?”
一阵慌乱迅速在人群中爆炸蔓延开来,几乎每个人心头都不自觉地被一丝凉意划过……
只是,绝对没有人会承认罢了。
“怎么可能!当年那人不是被咱风老爷子亲手诛杀了么?不然你以为咱们现在为什么要在这儿?”
“是啊是啊,哎,马失前蹄都是迟早的事儿,谁还没碰上过什么坎儿啊。这虎威虽然威武,可也未见得一辈子不会栽啊!更何况……何况这‘天下第一’,自古就没见谁能坐得牢稳,树大招风咱们也不是不懂!”
“不是传言说他们把镖局开张以来最为贵重的一批镖货给丢了么?那批货还都北方的各大老爷特意给风老太爷挑选的贺礼。怎么……他们现在还敢前来?”
“哼,若是传言不错,那哪里是‘他们’镖局开张以来,简直是‘有镖局这个行当’以来,最为贵重的一批货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虎威居然也会丢了货……”
“嗨,那毕竟只是江湖上的传言,未必做数,你看现在,这几位当家的,不都来了么,若是那批货真丢了,他们哪里还有脸面?镖局丢了镖,那可是要除牌子的啊!”
“你看他们,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就那么一个小箱儿,能把那些大老爷的宝贝全装得下?单他们自己的贺礼还差不多!”
“这么说来这几位当家也真是铁铮铮的好汉,有大担当,怕若是换了我,早就做了缩头乌龟卷了家当跑路了!”
“呸!这他妈的就是你一辈子这么没出息的原因!大丈夫能屈能伸,敢作敢为,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就是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江湖中宵小岂不日益猖獗?”
“你们说他们抬的那口大匾,写的是什么?”
“想来是送给风老太爷的,大概写着‘一代宗师’之类的吧?”
“咱江湖上送礼祝贺,还有搞这文绉绉的一套的?”
“那我哪儿知道,兴许是名家手笔呢,人家说,那些字儿写的号的人,就和咱江湖上武功好的一样,随笔一划,就全是道行。像咱这些大字识不得一筐的,哪里能明白这个!”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
“若连虎威镖局这样的都能丢了镖,那江湖上可就没什么镖局还敢接大单生意?”
“嗨,兴许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镖局名声越大,敢动它的人就越少,久而久之,就是个名声给它扛着,实际上是个绣花枕头也说不定!”
“你这么大能耐你现在上去跟几个当家的过过招啊!”
“我能有什么能耐,我要真有能耐还能跟你们在这儿排队么?早被那边的大船接走了。我不都说了吗,是‘兴许’!”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他们这些年武功落下了,真碰上硬茬子,猝不及防啊!”
“这话倒也在理……”
…………
一时间,人声鼎沸,各类声音不绝于耳,有猜疑,有敬佩,有鄙夷,有窃喜……凡此种种,难以概全。虽然嗡嗡直响细辩不得,可间或还是有几句零零碎碎地钻进这边站着的几人耳中。虎威镖局众人面无表情,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恍若不觉。风延清也只作不见,快走了几步,到了虎威镖局诸人跟前,抱拳作揖道:“诸位当家的请了,在下风延清,见过前辈。”
一旁的风灵伊也微微欠身,报了家门。
面前那人还回礼来,道:“贤侄太过客气,我虎威镖局和钱庄与贵庄已是多年的交情。何况咱们都是江湖中人,那些儒家书生的绉绉礼节,不理也罢。”说话这人英气勃勃,面容白皙,身材高大,看上去文质彬彬,完全感受不他口中所说的“江湖中人”的任何气息,倒像是位当朝重臣,一举一动,频显高贵。
风延清恭敬道:“这位一定是马伯云马二爷了,‘金戈铁马’的大名,在下仰慕已久,二当家的多次出入我御剑庄,只是不巧,每每小侄都俗务缠身,一直无缘讨教一二,实在遗憾。这两位当家的大名,也俱是如雷贯耳。家父一直告诫,说有机会了一定要向几位前辈多多讨教讨教!”说完又一一向余下二人行礼。
这三人自然就是虎威镖局的大当家海中龙,二当家马伯云,四当家童战。三人从越州马伯云府上,徒步前来,并未乘坐车马,只带了几个镖局兄弟。直到了海港处,才知前些天听说的有关此处的盛况确无虚言。方才那些人的吵嚷,自然也漏到耳中一些,只不过事从权宜,全当没听得见罢了——历来人言可畏,尤其是多数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随随便便就着一个不相干的话头就能絮叨议论一整天,互相帮衬互补灵感,越说越起劲,也越说越走样。妄言,非议,揣测,怀疑,大都由此而来。几人在江湖飘荡多年,莫不深谙此理。眼前这种情况,装聋是最好的选择,何况……这件事到底要如何了结,三人早已达成共识——若没有这种觉悟,此刻也不会身在此处了。好在这御剑庄风家少庄主,一表人才,行事妥当,举手投足,尽是名门大家风范,并没有挑起不必要的尴尬。心中莫不觉得御剑庄在江湖中长盛不衰,多年来一直稳坐江湖各帮派门派势力中的第一把交椅,自是有它的道理。另外,单从刚走过来的那几步上看,内功底子着实不弱。就连一旁帮忙维持秩序,清查人数的小厮下人,怕也俱是个中高手。
风延清听得旁边议论之声丝毫不停,而且越说越不堪,好像都等着看虎威镖局挫败摘牌的好戏一般——也不知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还是本质上他们这种人就是喜欢看人“不好过”,甚至远胜过他们自己“好过”。看着面前只来了三人,而也未有一人多做额外的说明,暗忖大抵那些江湖上有关的传言恐是无虚,这虎威镖局只怕真的身遭大难——不然此等大事,怎可能事先不打任何招呼的只有三人出席?转念想到若是有日我御剑庄也落得类似境地,这些人定然也是如今天一样的一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嘴脸,心中不禁凉了一下。当下便道:“这里人多嘈杂,几位前辈一路辛苦,敝庄已经备好了船只,劳烦稍移玉步,那边上船。”
马伯云摆了摆手道:“我兄弟几人与令尊也算结识已久,‘前辈’云云实在过于生分,若是贤侄不弃,便以叔伯相称即可!”
风延清依言应下,忽然好像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眼珠刚转了半圈,便已想到,是自己那小姑姑——她竟然除了方才打了句招呼,便一言未发,实在诡异地紧。
转头过去,却见她秋水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马伯云三人的身后。刚要忍不住提醒她此举委实有些失态,她却语声飘浮,喃喃道:“这位小兄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海马童三人闻言脸色大变,因为她盯着看的,不是别人,正是换上镖局趟子手衣服之后的店小二,小谢!
“这位姑娘,你认得此人?!”海中龙大惊失色。
“只不过有些眼熟,而且……”转头看了风延清一眼,“清儿,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你便在这儿忙你的,我带着他们上船即可。”
风延清虽然意外,可也依言应下,暗道:“虎威镖局果然如江湖传言,真的出了事!而且还和小姑姑牵扯在了一起。”
“那……几位请罢!”风灵伊微一摊手,便一马当先朝大船方向走了过去,也不管跟在后面的几人有多少话要问——他们只是刚刚知道风灵伊的名字而已。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