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儿知道洛重阳是谁，也多次听秋枫提起过他，但是初时的整套作战策略，都是以秋枫为中心来设计的。她觉得，如果是秋枫的话，说不定有可能能够一直杀入敌人腹地之中，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将那公子爷斩于刀下。

　　换成别人的话，她就丝毫没有这般信心——或者说是幻想了。

　　这也逼得她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方案，发现整个过程中，确实存在着过多的想当然的环节，这些环节如果想要得到一步步的落实，需要的就是秋枫的力量，那种能够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怪物一般的战力。这么来看，就作战计划本身来说，确实是疏漏百出。把成败全押在一个人的身上，无论怎么样都算不上一个好的计划。

　　何况现在秋枫换成了洛重阳。

　　她并没有贬低、瞧不起洛重阳的意思，“破军鬼手”的威名她很早就听说过，若不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此刻甫一得见，应当是倍感荣幸的时刻才是，可此刻她的心间，就只剩下焦虑。

　　风无敬将明水林交给了她，也等于是将千斤重担交给了她。她不能辜负他，既要好好差遣调度他手下的兄弟们，更要好好保护他们的性命——哪怕他们现在完完全全地听服于自己，没有任何异议，自己也万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试错冒险——也正是这时，她才明白了风无敬的犹豫。风无敬自然是有些妇人之仁，而自己，则压根就是个妇人。

　　这些念头仅在一瞬间闪过嘉儿的脑海，但洛重阳还是看出了她的踌躇。

　　“有什么顾忌，不妨说出来，我们现在是同伴，无论什么事，都要一起分担的。”说着，似有似无地，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司徒非。

　　“正是如此，丫头，我二人比你年长不少，即便有什么压力，现在也轮不到你来扛，你便说出来，有什么不妥，大家再商量就是了。”司徒非道。

　　他忍不住盘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人：亥火死了之后，就只剩下七人，隶书毫无作战能力，不能算他，剩下六个，尽管都是自己一手栽培，可却不是在武功上的培养。他一直觉得，行走江湖，未必就需要单打独斗，他的身份给了他可以这么做的天然正当性，是以他无论去哪儿，都带着手下八人，也正是凭借着这队人马，他做到了公门的第二把交椅，离第一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如今折损了一个亥火，无论再怎么应当，对他来说确实都是一大损失，待会儿自己和手下应该做到什么程度，倒是需要好好揣摩，他可不想把人马都折损在这儿。

　　“马二爷自动请缨，要去跟踪这漫舒馆出去的探子，良久未归，想是已遭了毒手，我们现在知道的，便是所谓的组织的头目，也就是那公子爷，此刻便在那里，其他还有谁，尚不清楚，有人报说听到过南宫一堂提到是组织中统领深夜集会，这点还没有验证，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间叶明寺，虽然地下有一处石室，但地方狭小，真的要开会，选在那里是个极为隐秘的所在，在这喧闹的明水林中，最不起眼，最不会为人察觉，似乎有天然的屏障在，而相对的，那个地方，也容纳不了多少人。”嘉儿说道。

　　“所以我们的优势在于，人数。”洛重阳道。

　　“以及地势。”嘉儿道，“这里是明水林，我已经着人拿来明水林的详细坊图，那叶明寺周围有几条小巷，几座两层以上的屋子，地下有几条暗渠，水井打在什么位置，甚至连地下凿出的那间石室，都标得清清楚楚，而且，这坊图只为风老板一人所有，就连御剑庄，都没有能掌握到这么详细，我们完全可以按照坊图所示，排兵布阵，加大我们的胜算。”

　　说着她便将那绘着坊图的油纸在众人面前铺陈开来。

　　洛重阳三人定睛一看，见这坊图果然纤毫毕至，还用朱砂笔标出了暗渠，无论以谁的立场来看，这无疑都是件至宝。风无敬连这种东西都托付给了她，可见其信任，而她就这么公然地将这坊图呈现在在场所有兄弟面前，可是想表达对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

　　“天时我们占不上，他们自然也占不上。现在他们当然已经察觉到了位置已经暴露了这件事，势必会做一些防范措施，但是他们人数不多，我们便有很大的胜算。而我们真正的胜机，是在这儿，”说着便指了指坊图之上标着水井的那个位置，继续说道，“这水井之下，有条暗渠，我们完全可以分派人手，等外面激斗正酣之时，遣那队人马从水井中杀出，定有奇效。”

　　洛重阳看着坊图，沉默不语。司徒非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量这方案的可行之处，这时莫万通开口说道：“姑娘怕还不知道，这次我们的对手里，有那冯大将军吧。”

　　嘉儿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说道：“这一点，风老板跟我提过。”

　　“既然对方阵营里有冯都安这种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大将军……”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已经足够明白了：面对这种大将级别的人，己方这种所谓的“谋略”，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聪明而已。原本是否能奏效，都尚未可知，都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现在面对冯大将军这种人，几乎可以断定。

　　“我们的优势如果只有人多、以及水井下的路这两点的话，成功的可能性确实不大。”洛重阳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招？”

　　“火攻。”嘉儿道。

　　“你要冲那叶明寺放火！？”司徒非道，“你是疯了吗！”

　　“那公子爷骄傲自大，即便知道我们已经查探到他所在，一定也不会改换地点，何况时间也来不及，那石室在寺院底部，有出入的通道，一旦被烟熏入，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姑娘，你似乎还没有懂得，”司徒非本来想叫她“丫头”，可话到嘴边便又吞了回去，想其现在已然是一派宗主的身份，看样子也备受爱戴，自己再这么称呼着实不妥，便道，“我们现在说的所有计谋，很可能便因为冯大将军的存在，全不作数。如果秋枫那小子在的话，可能能以其一人之力搅和了冯大将军搭起来的整个防线，可现在，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他也没有多顾忌洛重阳的感受，便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洛重阳也点了点头，道：“确实，像秋枫这种巨大战力，确实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局，如果缺乏了这样的人手，整个计划似乎便难以成行。这件事，秋枫或许可以做到，现在的我，一定是做不到的。”

　　司徒非点了点头，他非常欣慰自己的这前辈如今尽管一身挥之不去的酒糟味，可却并没有失了理智，与那冯大将军对阵，与送死没什么两样，人数上有再大的优势都是虚妄。在他看来，在原本就没有对等实力的情况下，妄然去查探对方的行踪简直毫无意义，因为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时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将此间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知于御剑庄，那组织已经有这般势力，更不用说还疑似掌握了巨兽这样的大杀器，不去找御剑庄求助，自己在这里使劲，不是送死是什么？

　　何况这事儿本身跟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那组织的矛头，明显指向的是风家跟秋枫那小子。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未战先衰的道理。”洛重阳话锋一转，司徒非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徒非问道。

　　“我们江湖中人，和行军打仗的将军最大的不同就是，并不会因为觉得眼前这架一定会输就选择不去打。”洛重阳道，“他们会在有一半胜率甚至更多时才会出手，而我们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不会犹豫。”

　　“不错！”莫万通道，“不打无准备之仗，显然不是我辈风范，那岂不是成了专挑软柿子捏！”

　　“……”司徒非怔住，本来他连接下来的话都想好要怎么说了，结果便只能生生止住，隐隐间有种闪到腰的感觉。

　　“何况他们嚣张了这么久，总觉得凡事都会依照他们所想，这次，我们就要让他看看，什么是江湖之中的浩然正气。”莫万通慷慨激昂地说道，“与那神弓之间的架，我还没打完呢！”

　　“果然所谓的江湖人士是一群随时准备去送死的人啊……”司徒非心中暗道，“这股子蠢劲儿犯上来，真是一丁点都拦不住！”看来他这洛前辈也是将自己定位到江湖中人而非公门人员，不过这样一来，对于他当年会做出让自己销声匿迹的选择，现在看来似乎也并不是这么难理解了。

　　嘉儿并未想到洛、莫二人会突然同意，原本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会出于大局考虑，而劝阻自己取消自己这次行动呢。

　　其实对于是否要这样做，她自己心中也没那么有底，尤其是发现秋枫不在之后，犹豫更甚，眼下既然有洛重阳的支持，无论怎么样，都值得试上一试。

　　周围众人也跟着纷纷附和叫喊，气氛慢慢地涨了上去。

　　司徒非叹了口气，心道：“看来真得看着他们去送死了。”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