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宗主不同，风司并没有带任何下人出来。

　　他一个人，只穿了件粗布长衫，手中的铁棒敲在地上，发出笃笃声响。

　　黑夜中，他走得稳重坚定，没有一丝的迟疑。

　　和来时不同，现在他身边，有风一荣、洛重阳和莫万通。

　　锅会上的五个宗主，确实只有他，与风一荣关系最近。两家的位置，也是最近的。

　　倒不是因为他二人有什么多余的交情，就只是因为风司这个人，本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恬淡性格。

　　他年少时害了一场病，双目失明，但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是，他的武功修为并没有因此落下多少，在习武这件事上，还是和旁人一样快，甚至还要更快些。似乎身体里某个机关被打开，自从失去视力后，他慢慢地开始崭露头角，剑法日益精进，身体的感官似乎有了额外的发展，即便目不视物，可言行举止，与常人一般无二。

　　在整个风家，他和他统领的成吾支都是非常不起眼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着自己的生意，过着自己的日子，其他的诸多争端，他参与得都很少。

　　但总归是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必要的生活技能和技巧，还是要掌握熟悉的。在明水林，他也有自己的场子，与各位宗主的关系，相处融洽，没有与谁过分交好，也没有同谁交恶，每一次宗主集会，他都会出席，但鲜少发言。逢年过节，礼数周全，所有御剑庄重要人物、各家宗主，都能收到他的心意。或许他本该是个生意人，却生在了武林世家，费劲心力地操持一切，最多也只是落了个不被其他分家吞噬的下场。可偏偏他身上还怀揣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天分，可能如果不是因为视障，成吾支在他手里，能有不小的发展。

　　他十几年前成了亲，娶的，是个毫无武林血脉的寻常女子。几年前有了女儿——这一消息不知让风家多少人心中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落回到了肚子里。就算有着如此鲜明、让人无法忽视的特点，他还是保持着最低的存在感，这自然需要额外的努力。御剑庄十余位宗主，每每被外人提及，他都永远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就连风无敬，声名也远在他之上。

　　似乎努力不引人注目，已经成了他的生存之道。

　　他会参与到锅会，也自然是因为与其他人类似的理由，御剑庄近年来给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尽管不会明目张胆地直接吞并，但家族中人日益流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走出去的人能讨到一个好的营生自然是件好事，他身上的担子也能小一些，可显然事与愿违，一个人即便离开了原来的分家，在这岛上会有怎样的地位，也全然是由之前的出身所决定的。他作为一宗之主，无法坐视不理。而正是这时，有人对他发出了邀请，自然而然地，他和成吾支，也就成了锅会的一员。

　　五支共同进退，再加上有风品余这种刺头儿在前面牵头，与御剑庄议价的能力大大提高。虽然地位并没有明显地改善，可至少压力小了很多。

　　几位宗主其实都知，这几年御剑庄的突然压制，和明水林的蒸蒸日上不无关系，风无敬虽然手下势力不行，可生意越来越大，借着神风岛得天独厚的优势，甚至已经成了江湖中远近知名的逍遥之地。于情于理，御剑庄都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毕竟哪路生意来钱更快，实在显而易见。但是鉴于风无敬同其他宗主千丝万缕的的暗中联系，既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便不如全面压制。

　　原本只是想联合防御的五名宗主，现在突然发现有了反击的机会，只怕很难能按捺得住。

　　“殊儿的事，我很遗憾。”像是思考了一路应该跟风一荣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有这一句毫无安慰作用的话可以说得出口。

　　风一荣道：“我们习武之人，与人相斗，技不如人，死于其手。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但是，这句话无论我翻来覆去告诉自己多少次，都无法平息我心中的怒火！殊儿遭人毒手，我有不可推卸的罪责，但是属于风灵钰的那份代价，我也一定要向他讨回来！”

　　“你是真心要带人闯进剑冢吗？”风司问道。

　　“正是！”

　　“剑冢乃风家圣地，贸然前往，天理不容啊。”风司语气中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

　　“我现在顾不得这许多天理了！”风一荣道，“司兄若心有犹豫，不去便是。”

　　“共同进退，风司岂有退缩之理。只是此举一出，所有人都没有回头路了。”

　　“你若现在退缩，至少我风一荣不会有任何责怪，”风一荣声音软了下来，道，“你和他们不同，那四个人，每个人都想取风灵钰而代之。之前的我也是。我明白你的苦衷，说实话，如果把你拖下水，让你和你门下兄弟跟我一同去拼命，我也心中有愧。”

　　“我只是觉得，无论怎么说，有外敌这件事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这种时候，怎么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内部争斗上。”

　　“因为这种时候，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拿住风灵钰的把柄，等他灭了外敌，要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虽然我也信不过他，也不喜他在宗主大会上的公然欺瞒，可还是觉得事有不妥。”

　　“所以你是想劝住我？”

　　“我只是觉得，至少也应该先击退外敌了才好。”风司说道，“我们毕竟都还是同族兄弟，而且，都曾受教于老庄主。”

　　“外敌自然要退，可是，这庄主的位子，是决计不能让风灵钰再坐下去了！”

　　风司这时已经明白，风一荣已经完全将仇恨的矛头对准了风灵钰，和锅会上的另外四名宗主一样，他们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会在第一时间，打庄主的主意。

　　一个家族走到这一步，想想也是挺悲凉的一件事。

　　“这两位，不是门下子弟吧？听脚步，不是我风家路子。”风司岔开了话题。

　　洛重阳和莫万通跟在后面，原本一言未发，只听他二人说话，没想到突然提到了自己。当下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心中也隐隐能感受到，这风司虽看上去其貌不扬又身有残疾，可实力惊人，不容小觑，只怕论武功修为，比那一起吃锅的其他人都要高。

　　“洛重阳。”

　　“在下莫万通。”

　　二人纷纷自报了家门。

　　风司停住了脚步，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转过身来，朝二人一一作了个揖，道：“没想到居然是破军鬼手和铁翼乌鸦。失敬失敬。”

　　饶是知道他目不视物，洛重阳和莫万通二人还是鞠躬还了礼。

　　“没想到此生还能有幸见到洛大人，端地是没想到啊！”

　　洛重阳悻悻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退隐江湖这么久，此番重新入世，却未料到自己的名号还和当年一般响亮，每每被人认出，别人眼中口中，总流露出倾慕之意，反倒是他自己格外不适应。

　　“风宗主抬举。”洛重阳也不知道，风家这么多宗主，究竟自己应该怎么称呼合适，“因为一些风波，被卷了进来，事由太长，也不便一一叙述了。总之现在，洛某和莫大侠，是站在一荣宗主这边的。”

　　“看来此间事情，端地不小啊……”风司叹道。

　　是啊，什么样的风波，能把已经销声匿迹十几年的前捕神弟子都给卷进来呢。

　　“组织着实棘手，可御剑庄似乎也并没有全面御敌的打算。”洛重阳说道。

　　“那依洛大人之见，此番我等赶去风家剑冢围堵风灵空，是否正确？”风司问道。

　　“至少现在来看，风灵空我们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他们留下的线索。无论正确与否，这条路都是最直接的选择。”洛重阳道。

　　风司似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刚刚转过身去要继续前行，忽然站住，整个人挺得笔直，低声道：“有人！”

　　风一荣、洛重阳、莫万通三人俱是当世好手，武功各有所长，自问机敏程度也绝不输于旁人，可三人即便在听到风司提醒后，浑身知觉全开，却依然没有任何察觉。

　　可三个弹指过后，三人便同时察觉到了。

　　三人面面相觑，惊叹风司的感应居然领先自己这么多。

　　“看来，又有新的尾巴露出来了。”风司捏紧了自己手里的铁棒。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