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镰走在夜晚的寒风里,饶是刚喝了一锅牛肉汤,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寒冷。
他拉低了头上的皮毡帽,扯了扯衣领,两只手缩进长袖里,最大程度地减少皮肤暴露在外的面积,好少受些寒风的侵袭。
每每天气一冷,他的头发都要慌不迭地掉上一些,原本就已经算是严重的谢顶,如今更加明显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让他苦恼不已。
今年一年,风品余那死胖子,就已经大喇喇地当着许多下人的面笑话过自己。
他面上乐呵呵地陪衬着,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心里却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回去了甚至砸坏了几个上好的青釉瓷器。
可又能怎么办呢?他心里也很清楚,没有风品余在外张扬拉扯,自己这一支,实在太容易就暴露给御剑庄面前,任他们欺压。
成王败寇,这世界的法则就是这么残酷,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内心里,他还是接受这一法则的,所以满心里打算的都是怎么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强大,好不再受别人的鸟气,好能早一日按照自己的心思随意行事,好早一日将儿子接回岛来。
他妈的,说来说去,不就是杀了个把不相干的人吗?这岛上姓风的,谁手上没点人命?怎地到了自己头上,便要严惩不贷?他很清楚,根本不是因为聪聪杀的那些人,只是因为他风灵钰仗势欺人!
几乎所有宗主都能明显感觉到,自从风灵钰上位掌权之后,巽鸣支对其他分家的压迫越来越甚,不光体现在月银越来越高,还有各种禁令限制纷至沓来,今天不许这个,明天不许那个,原本就不怎么得势的分家被压缩在越来越局促的小圈子里,岛上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他风灵钰的,如有违反便家规伺候,一点不许人有任何的性格,哪里还有一丁点武林世家的样子!
可说归说,自己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辉伍支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岛上得过权势,门下弟子,也从未出过天资卓越之徒。想要找岛外显赫的武林名家联姻,也屡屡受挫,于是血统上就这么陷进了恶性循环中,除非老天开眼,天降武曲星到自己血脉中,否则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聪聪这孩子好啊,人如其名,聪明,机灵,从小就好动,和自己一样,招女人爱慕。这次出事,其实也只是因女人而起,青楼茶馆,几个年轻人,少年心性,爱争风吃醋,聪聪外形英俊,遭人嫉妒,出手修理了别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地还被扣上了滥杀无辜的帽子?
想来若不是风落之提前通了风声,自己绝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被整得如此严重!
不知道聪聪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天气这么冷,他可别冻着自己。
想到儿子,风镰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也不能团聚,风灵钰,你活该有此一劫!我便要亲眼瞧着你,从这万丈高楼上摔个粉碎!
“这狗日的天,真他妈太冷了!”风镰忍不住骂道,“小五,兄弟们都安排好了吧?”
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人慌忙答道:“宗主放心,都按您说的,遣了三十人,分成三队,打着咱们支的灯笼,在岛上转悠巡逻。也特意嘱咐了他们,不要往太危险的地方去,不要与人动手。”
“嗯。”风镰点了点头,“很好。如此便行了。被人问起来,要怎么说,也都知道了?”
“都安排过了,就说我们辉伍支人才凋零,一时之间只能凑出这么些好手了。”
“哼,其实都只是刚学剑法没有三年的雏儿,不过这样交代了,任谁也都指摘不出我们什么错处来。我辉伍支本就不行,这种时候还冲在前面,精神当然值得嘉奖!哈哈哈哈!”
“宗主说的是!”那小五在其身后应和道。
这种送门下弟子拼命的事,就留给那些觉得自己有实力角逐庄主之位的人去做吧!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浑水摸鱼,如果能在这场战斗中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保不齐一日过后,我辉伍支就是势力最大的分家了!
而至于方才那风一荣的提议,他还并没有想好要做怎样程度的参与。但是既然是自己这五支一同出手,那至少人手配备上,不能太说不过去,有的事可以糊弄御剑庄,但是风品余那胖子,可一点都不像他长得那般笨拙,打什么小算盘都能被他瞧出来。不管怎么样,带着人一起去看看再说吧!有风品余有风宋金,天塌下来也有他们二人顶着,自己去只是去壮个门脸,就算扑了个空,事后被追究起来,要清算也到不了自己头上。挺好。
无论怎么说,私闯剑冢,都是大不赦之罪。
那是风家最神圣的禁地,即便是庄主,也不能随意进入参拜。
风一荣真是死了儿子疯了心智了,居然想出这么激进的计划!
不过他说的那番话,也确实有道理。风灵空这孽障是个武痴,武艺卓绝,天分出众,他非但没有死在十几年前,而且武功更为精进!这岛上除了风灵冲,确实无人可敌。他重新出现在这庄上,心中记挂的,如果不是风灵钰的庄主之位,就只有剑冢中存放着的那三把名剑了!
如果能在剑冢抓到风灵空,任凭风灵钰有多大的手段,都休想再翻过身来!
作为一个风家人——而且是分家的宗主——御鬼令的意义和能量,风镰实在是太清楚了。可能江湖中人对此没有概念,只当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全体风家人的行动。可它着实像一只猛兽一样,无论流程有多么的谨慎全面,它都依然有着太多不可控的细节和缺陷,此时贸然施展,虽伴随着巨大风险——太难把控,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同样,它也绝对是现在能够扭转战局的不二之选。它能够迅速地让所有江湖中人切身地感受到风家的立场、能力和杀伐果断的决心。没有一个见识过御鬼令的人还能不感叹作为个人的孱弱和渺小。
在这么巨大的组织势力面前,无论多么高强的武功,都是在太微不足道。
既然御鬼令这种武器掌握在风灵钰的手中,己方这五支能做的,就只有从侧面找到他的弱点。
风灵空恐怕是现如今风灵钰唯一的命门了。
风镰晃了晃脑袋,脖子几乎都要冻得僵住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此处离秋儿的宅子倒近,不如去她那儿凑活一会儿,哪怕在被窝里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想到这儿,风镰不禁觉得浑身上下没这么冷了。
只是带的这许多人……
风镰转过头,对身后的小五说:“你们五个,只有小五和顺子跟着我,其余三个,回府上,叫夫人召集来门下最强的人马,在院子里等着待命!一会儿有个大活儿要干,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身后几人应道。
可是,风镰听得分明,刚刚这声,只有四个人的声音……
顺子转过身,拿起灯笼照了照身后,原本应该在自己后面风必涂,不见了踪影,连同他手里的灯笼,也一齐消失了……
天色阴暗,此刻五人手中只剩下了四盏灯笼,站在这条普普通通的不知名的街,冷风不时穿过,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回事!必涂呢!”风镰问道。
“不,不知道啊!”顺子惊恐地答道。
“他他妈离你最近,你告诉我你不知道?”风镰一边骂,一边警戒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岛上确实还是有外敌在的。这个时间,这种天色,就算被盯上,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自己带的都是个中好手,放在江湖中,也能轻松混出个头脸来,绝没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阴了的道理!而且,另外几人,还没有一人知觉……
风镰环顾四周,除了低沉的屋檐,沉寂的街道,他什么都没看见。
在回过头时,灯笼只剩下三盏了……
“顺子!”风镰叫道,“阁下何方高人,如此猥琐,不肯现身,哪里是名家做派!不如亮出来,大家打个痛快!”
风镰探出手,扶高了帽檐,握紧了腰畔的剑柄。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浑身已经冒满了冷汗。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