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略微地沉吟了一下,似乎完全不需要辨明方向和自己所在的位置,风司便熟练地带着洛重阳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像是在他的脑海中早就有了一幅地图,所有人在什么位置,都清晰无虞地在上面列示着。
洛重阳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诸如这种情况下他风司是怎么知晓风镰和风品余二人的位置的以及这条路是不是最近的路——便紧随其后。他对风司已经格外信任,原本他并不认为跟着风一荣去锅会拉拢其他宗主是什么好的办法,可现在却异常庆幸结识到了风司。不管怎么说,能与他这种人成为盟友,并肩作战,总好过其在风品余的胡乱指使下任由事态发展,无法有所参与。
可饶是如此,洛重阳还是无法彻底放松警惕,不自觉地就浑身警戒,不敢有丝毫怠慢,虽然理智上也知道,一切都会如风司所言那般,不太会发生黑衣人或者其同伙再杀个回马枪的情况。
“洛大人,放轻松一点,”风司微笑说道,“风司一介小人物,断然犯不上他们接连出手两次。何况也如你所言,您几位鏖战至此,身子想必已经承受了巨大的负担,实在不宜再与人直接交手了。若能够主动避免,才是上上之策,若真的撞上了什么邪,那也不是现如今的你我可以抵挡得了的。”
“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来。”洛重阳苦笑,“不过好在洛某现在有风宗主可以仰仗。如果有机会,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宗主的身手。”
“洛大人取笑了,风司一对招子都毁了,所学之技也只够勉强自保而已。有什么身手可言。”风司说道,“风家人才济济,想见识风家剑法,洛大人有的是机会。”
“是风宗主说笑才是吧。能单靠耳力便能辨别出对方的武功家底,这份见识,便已是常人难及了。而且事已至此,宗主也没有继续隐藏实力的必要了。”
风司脸上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谦虚的微笑,道:“并非是风司在有意示弱,扮猪吃老虎似的躲闪或者不坦诚,实在是当着洛大人的面,谁敢提自己武功的事?”
洛重阳怔了一下,没想到他推诿得如此巧妙,只能说:“洛某真有那么大本事,方才就能生擒住那小贼了。”
“洛大人那般力不从心,还能与那人缠斗,已是不易了。毕竟,他应该是庄主的心腹之人,手上武功,在当世江湖,得算作是顶一流之人。‘破军鬼手’昔年令江湖恶人闻风丧胆,一双铁掌抓尽天下凶恶之徒,端地是真真切切的英雄好汉!”
听到那四个字,洛重阳又忍不住紧了紧眉头,想要叹气,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可即便如初,这番窘迫似乎还是马上被风司察觉到了,赶忙说道:“是风司唐突了。过去的事,洛兄若不想再提,风司自然便缄口不言。但请放心。”
风司的这份客气倒是让洛重阳大感意外,反而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了,便说道:“并非是不想提及过去的事,只是时间太久,洛某避得太远,自己陡然面对自己,反而生疏了起来。”
沉吟一会儿,复又道:“终究是我自己羞愧。原来的名号和荣光,洛某自问当不起。身为官差,却亲手行了恶事,坏了律法,辱没师门。就算那四个字只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给的绰号,可现在哪里还有脸面提起它来。”
“当年洛兄所行之事,虽隶属朝野,但传到江湖上时,也震撼天下,可那时,便就算是洛兄仇家,想必也不会觉得那样做有什么不妥之处。官宦仗势欺人,巧立名目,坑害良人,换作是谁,都难免冲冠一怒。可事情发生得太快,牵扯之人又都不在江湖,事情传出来的时候,早就众说纷纭,江湖上众说纷纭,种种猜测,不绝于耳。然而真相如何,却终究不为人所知。甚至当时洛兄是死是活,都在未知。风司虽然远在这幽僻之地,此生都未尝出岛半步,可江湖上众位英雄的威名,还是时常耳闻。不管怎么说,少了一个匡扶正义的英雄,总是让人伤感的事。哪里想到洛兄非但没死,多年以后,还会在这岛上相遇,也算是段奇妙缘分了。”
“当初确实九死一生,我自己都没想到还能有命活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好像新活过一条命来一般,隐隐约约,也听到有人传言我已经死了的消息,便索性隐姓埋名地躲了起来,心中其实知晓,是生是死,就算能瞒得过天下人,也绝瞒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但那时已然打定主意,一心想逃,越远越好,如今想来,是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此番事宜,也绝算不上是重出江湖。只是形势迫人,没办法才走到了这步。若不是事情出现在眼前,这神风岛上打翻了天我都绝不会参与半分。而且,匡扶正义这种事,我那师弟苏清明已经做得比谁都好了。他现如今的胆识、魄力、武功和聪慧,早已远远在我和师兄之上。或者应该说,像他那种人,江湖中有一个便够了。想必他对于师父来说,也算是是一番慰藉吧。”
“苏大人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力,所做之事当得起‘丰功伟绩’四个字,着实令人敬佩向往。江湖中谁人提起,不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但洛兄当年为江湖所做种种,也同样是侠义之举,绝不必妄自菲薄,别的不说,单就洛兄昔日以一人之力,恶战两日,剿灭大兴山三十六盗一事,便足以被人传颂。”
风司所提之事,确实算得上洛重阳一生中最大的功绩。他那时才刚刚二十八岁,此役之后,“破军鬼手”的威名便响彻江湖。但最终,也正是这件事间接地导致了他后来的丧气和退隐。
所谓的正义,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杀敌除恶。
“原本我也认为,三十六盗应该是我这辈子遇上的人数最多最难缠的敌人了,哪里想到跟如今的组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关于组织,还请洛兄详细告知。”风司道。
“这是自然。”洛重阳答道,另一边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跟风司提了一遍,间或后者会就一些细节进行问询,洛重阳也知无不答。不光因为他此时已经足够信任风司,也有他笃定后者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的原因。
听完整件事后,风司并没有如洛重阳所料那般陷入沉默——事实上,除了对秋枫这个“鬼才狂刀之子”的存在露出一些震惊的表情之外,其他时候他都格外平静。对于秋枫的身世由来,他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和关心,一番询问之中也都没有牵涉到。很快地,他就思考完了整个局势,就给了结论:“那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先一步集结六个分家的势力,是正确的。”
“有一点我不明白,我们手中就算真的有这么多人,能够足以称道的势力,又能做什么呢?敌人还在暗处,像毒药溶在水里一般潜藏在人群里,现在御剑庄下达了御鬼令,虽然看上去是动用了整个江湖上最为强大的力量,可如果对手飘忽地像棉花一样的话,有力也使不出来啊!”
“庄主的思路现在主要还是威慑为主,与其说是做给那组织看的,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其实是给整个江湖中人看的,比起最终做了什么,他只是希望让其他人意识到他能做到什么。在这种宏大的势力下,他急于将我们这几个平日里不怎么听话配合的旁支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而我们这股势力,究竟能做到什么,风某心里稍微有些计较,可最后能做到哪一步,还要等见到了风品余之后再作商定,没有他的配合的话,我们就什么都做不成。”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对方对我们非常了解,既然决定要下杀手,就一定会派出十分有把握的人来,风品余他凶多吉少吗……”
风司笑了笑,说道:“风品余那个人,可没这么容易死。”
“哦?”
“风庄主,可并没有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这么了解我们。或者应该说,我们这些宗主,无论哪一个,示与人前的,都未必是真实的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其实是说给一荣兄听的,他与品余兄,二人素来不睦,若是相见难免又起龃龉,万一这个时候惹出一些别的麻烦,就太不必要了。反而让我前去,说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