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风灵钰宣布即刻起——甚至都不等到明日早上——在整个神风岛正式启动“御鬼令”,得到了所有宗主的同意和支持,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意见,而且看他们这个兴奋的劲儿,风灵钰就知道这次的行动一定会极其顺利,只怕是风家子弟会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哪怕动机并不是出于保卫家园。
御鬼令其实就是针对全体风家子弟的一项号令,在御鬼令下达的那刻起,全体风家子弟都进入待命备战状态,对接收到的所有命令都要无条件执行。简而言之,便是一项把风家作为武林世家的实力放大到极致的一项号令,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理解成风家的御用兵符。
御鬼令下设四色令牌,分别是黑、紫、红、绿,按照这个顺序,层级越来越低,令牌逐步下放,绿牌令共有五百枚,由各分家宗主亲自决定人选,持绿牌者便是最低一级的队长,无牌子弟皆要听其号令,不论辈分,不论所在分家,不论身在何处,见令即需服从,不得有任何违抗不从;红牌令一百枚,同样由各分家宗主下发,若遇情况有变、战略调整或者有新的指令,则以红牌传达,所有人将优先服从红牌指令,绿牌次之。持紫牌者即为各分家宗主,而黑牌只有一块,便在庄主手上,对整个行动有最高的指挥权,所有人皆要听其号令。
因为这御鬼令威力巨大而且又过于敏感微妙——朝廷无法坐视不理——所以整个御剑庄历史上,这项密令只启用过三次,昔年鬼才狂刀作恶江湖,风逸行都没有启动它,而是选择自己与其对垒死斗。
所有人对这御鬼令都讳莫如深,每个人都知道它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以及最后的收场会有多么的惨烈,内心里,对这一密令的态度,都是能不用还是尽量不要用,后患无穷不说,而更重要的是,使出这一手,便表示着风家连最后的手段都使上了,全然不留退路——如若连此招都不能成功,那便真的就意味着黔驴技穷,怕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这一次,在场的每个宗主都觉得这项密令下达得恰到好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在针对一直潜藏在岛上的巨大危险组织时,将所有风家子弟团结起来,无疑是上上之选。而且此番风家子弟也都在岛上,号令召集起来,比分散江湖的情况好用太多。当下便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战略的具体制定,甚至想着以各种理由,为自己分家多争取几块令牌。
“首先,着人将今日所有见到、听到任何与‘鬼才狂刀’有关事宜之人,仔细盘问详细情况,将所有出现地点汇总呈递;其次,将所有岛上出现的死者尸首拉回庄内,仔细查验,看是否是相同刀法所伤,查探结果报机备枢;最后,发现有可疑人员,放流烟示警,持红牌者见流烟,便速去查看。每半个时辰,便将所有所查信息报送回庄内兴风堂。其他具体举措,便劳烦诸位宗主安排下去,如真遇到疑似鬼才狂刀之徒者,万不可贸然出手,发紫焰报位。”
除了风诹平之外其余十二名宗主皆豁然起身,恭敬行礼,口中领命道:“是!”
众宗主见风灵钰眼神黯淡了下来,似是没有别的话要交代,便纷纷告退,慌忙赶回安排自己的人马查探搜索,这种时候必须要尽量地抢占先机才行。
风诹平年纪大了,走在最后,风灵钰搀着他慢慢地走出祠堂。屋外冷风吹拂,比屋内要凉上不少,风灵钰赶忙着人拿来风诹平的大氅,替他批上。
“平叔,这次还要麻烦您亲自前来,如此深夜,叨扰您休息,钰儿当真惭愧。望您不要见怪。”风灵钰朝风诹平作了个揖。
风诹平笑了笑,说道:“老夫是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些折腾,不过看上去,这宗主大会,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了。今日白天睡得早,倒是无碍。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不必介怀。”
风灵钰躬身谢过。
“只是这天气阴寒,我这老寒腿有些犯了,不如你着人在庄内给我收拾出来一间厢房,今夜,我就不回去住了。”
“这个自然!”风灵钰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疏忽,一边召来下人准备。
“那些个宗主将事情安排下去,少说也得三炷香的时间,他们火急火燎,倒都是干劲十足,钰儿你这招以退为进,倒当真是高明。连老夫开始都没有想到。”风诹平笑笑道。
“平叔取笑钰儿。”风灵钰恭敬道。
“不,我是在夸你。”风诹平正色说道。
二人走在御剑庄的连廊里,身后跟着四个仆从,饶是如此,风灵钰还是在一旁小心照看着,生怕风诹平有什么不适。
“便不说这黑羽令,单说这宗主大会,我若不来,其他那些人定然以此未有搪塞于你,甚是不妥。你做庄主也有十几年了,他们对你的印象,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这时二人已经走进了厢房之中,火盆刚刚点燃,但好在房间内都修有火道,是以并不会觉得寒冷。热茶已经沏好,倒在茶杯中,茶杯乃精玉所造,精致、得体,触手生温,风诹平抿了一口,觉温度适当,便一饮而尽。
这不大会儿的功夫,便能将事情做得这么具体细致,单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这御剑庄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风诹平连连点头,似乎甚为满意。
而风灵钰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说道:“庄里的是都是瑶儿在管,着实替我分了不少忧,下人们都被训练得很有样子,等奴婢们到了岁数,不愁找个好婆家。”
“邱瑶这孩子我一直很喜欢,便是到了现在,逢年过节,月底月中,她都要差人来府上看望我一番,礼数周全,到底是名门之后。”风诹平点了点头。
风灵钰道:“平叔夸赞了。”
“这些年我不问世事,也少来庄里走动,江湖之事知道的少,此间事宜,我是帮不上你什么了。那御鬼令的紫牌,我方才已着人交给宗儿了,你放心,他如今办事,比我牢靠得多。”
“这个自然,平叔自行安排便是。况且宗弟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这些年帮我不少,他做事我也没什么可挑的。”风灵钰道。
“钰儿手段这些年也愈发高明,老夫方才反复回味,真是忍不住要拍案叫绝。”风诹平说道。
“平叔又提。”风灵钰陪笑道。
“老实说,如今各分家这个样子,便是让老夫我,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将他们团结起来,同心同德。但有庄主之位在前垂涎,放着谁都没法不拼命了。”风诹平道。
“钰儿着实自责,父亲遭人毒手,全怪钰儿执意要办这寿宴,且防卫不周,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风灵钰道。
“确实,你即便不提,他们那些人回过味儿来,也一定会找机会治你的罪。说来也是难为你,你父屡建奇功,你在其后继位,难免被人放一起比对,受到质疑,总是委屈。但好在这些年你把庄子打理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虽然同各分家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但是整个江湖上,都联络得密切紧致。这御人之术,也炉火纯青。”
风灵钰不再答话,只低头仔细听着。
“你方才说话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儿上,整个会议的走向全按照你引导的方向走,单是这本事,那十二个宗主中,就少有人能及得上。最后于庄主之位,说破不点破,更是高明。哈哈!”
“……”
“如此化敌为友之道,可比剑法难学得多多了,虽说这些年你疏于练武,但这番本事,想必下的功夫更大罢!”风诹平道。
风灵钰道:“原本钰儿也是不会的,都是与往来商贾官僚相谈,不自觉地,便也学了些皮毛回来,哪里知道,最后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你一会儿便要去找那些和尚道士老学究们相谈吧?我倒是也想知道他们得知这个事情后会做何感想,但此时此景,一定都还是支持我风家的。”
“诸位前辈高风亮节,大义凛然,我风家遇此祸事,他们自然是会施与援手。”
“你时间不多,我便也就不再绕圈子了,”风诹平的神情突然阴了下来,盯着风灵钰道:“我且问你,这件事,跟风灵空,有没有干系!?”
风灵钰心中“咯噔”一下,多少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风灵冲之外的人提到这个名字,在他看来,这个名字远比“鬼才狂刀”四个字骇人得多。
但风诹平好歹也算是几朝元老,经历多载,与那些上位不久的宗主不同,风家的过往旧事,他知道的只怕比御剑庄的置档阁还要多,便是知道风灵空,实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来,当年说其害病离世的传闻,他便从来也没有相信过。而且怕是他也知道父亲的归隐,也是为了要亲自看守他了……
“那种身怀绝技的孽障,哪里会这么容易便得病离世。”风诹平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直接说道。
风灵钰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赶到那里之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他?”风诹平问道。
“没有,每次去山谷中问候,父亲都独自想见,决口不提与风灵空有关的一切事。”风灵钰答道。
“也不知最后,你那父亲是否真的狠下心来废了那孽障……如若这件事查到最后,居然是我风家子弟所为……”风诹平没有说下去,他相信风灵钰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风灵钰点了点头,道:“老二已经亲自去找寻他的踪迹,只要他还在岛上,老二就一定能找到他。”
“看来他是与这事脱不了干系了。”
“只是不知参与多少了。”
“怕的是除了他,我风家子弟也被渗透了不少。”
“……”
“你也注意到了吧,很多事情,如果没有自家人引路,便根本不可能办成。这庄里知道风灵空还没死的人,以及知道他所在的人,能有几个呢?”
风灵钰点了点头,道:“这个方向,钰儿也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希望我风家能度过这番劫难。”风诹平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风灵钰站起恭敬道:“钰儿一定竭力守护御剑庄!”
风诹平刚叹了口气,便觉得脚下所踩地板猛地震了一下,整个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风灵钰连忙过来搀扶,问道:“平叔你怎么样?!”
“这是地震了吗?”风诹平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得不轻,“我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岛上曾经震过一次,遭了殃的人可不在少数!这个关头,难道是老天都来作对吗!”
可这剧烈的震颤只发生刚才那么一下,耳边也传来轰隆隆的一声闷响,似乎不是地震。
“声音是从码头那里传来的……”风灵钰仔细辨认了声音的方向,“我马上派人去看看!”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