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八个人围上的那个瞬间,秋枫想起了多年前与鬼才狂刀不停打斗的竹林。
所有交战都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他对一对一的战斗模式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甚至有些厌倦,熟悉到后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或者说是与鬼才狂刀之间差距的缩小。每一天的练习就像是爬梯子一般,虽然缓慢,但总是向上的。练习之余,他也教过他应该如何应对一对多的局面,简而言之的措施是利用距离和身法,将多人化为单人,然后各个击破,如果实在没有这个地势条件或者自己的武功确实高出很多,那完全可以冒险激进地一人对抗。
“如果不是训练有素的多人阵法,一般的围攻往往发挥不出每个人的正常水准,如果是阵法的话,就总是套路,只要是套路,就一定有规律,在厮杀中,规律,就是破绽,多数时间需要做的,就只是耐心闪躲,等待机会。”
那时的秋枫并没有办法想象所谓的一对多、阵法、围攻到底具体指的是什么。打从他拿起刀的第一天起,他的对手就只有一个人,甚至平时都没有见到过很多人。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太过抽象,他无法理解。但听起来似乎是很危急的情况,可不知怎地,鬼才狂刀却只是随口带过,并没有深加解释。倒也提过别的门派的武功心法里,有专门计较此道的,但核心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可能发生的变数实在太多,反而坚守阵地以守代攻可能会是最好的应敌方法和思路。
秋枫清晰地记得那天他若有所思了好一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或者故人。但秋枫也清楚,他应该并没有所谓的亲人存活于世,也没有什么朋友,能够想起来的故人应该大多都是敌人——何况是会武功的。良久之后,他给出了结论:
“如果不是人多到足以耗光你的体力的境况,依照你的实力,你不会被任何阵法困住。”
这些往事在秋枫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内容丰富,情绪起伏,可却并没有逗留太久。秋枫并不困惑自己会想起来这些——如果想不起来反而奇怪了。但是这些话并没有给予他多余的信心,说实话一开始被围上的时候,心中确实滋生了不少的慌乱和恐惧,这种体格的大汉,一齐围上来的时候足以造成遮天蔽日的压迫感。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太费力——甚至居然越来越轻松。他可以清楚地看清对面八人每一个人的动作,他们出拳的时机,辗转的缝隙,接洽的空当。而这些其实也并没有花费他太多的时间,也就只是五个腾挪的功夫。他像是和另外八人处在不同的时间流速里,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可能再过五招,他就能预测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简直像是体内的某个关卡被诡异地打开,在如此紧张的情势下,他并没有之前想象的会手足无措疲于应对,反而游刃有余进退有度。除了一上来被他砍伤手的前两个,另外六个也没能坚持太久,来往到第五招时,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或者是战略上的失误,风无敬就不该让他们带着看上去煞有其事其实意义并不是那么大的拳套来抓捕这个可能是当今江湖最会使刀的人。
当然风无敬还不知道这点,也可能之前确实没有哪个人能冲破这八人的包围圈。
秋枫手里那把随手捡来的刀已经断得只剩一半,另一把障刀倒是完好如初,一边对风家的铸造手艺啧啧称奇,另一边已经打算寻找合适的时机打倒这八人了。
并不需要杀人,依现在的形势,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如果待会儿宫羽亭还没有给出信号,那只能造成更大的骚乱了。
如果能够找出风无敬直接对垒就好了。
内心里,秋枫还是很希望与这风老大好好地打上一场的,因为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也正是此点使他感到兴奋和期待。
要交的余光看到又有一波人赶了上来,应该是看到形势不妙前来救火的。
他一改保守做派,猛地挺身向前,左手断刀掷出,正中前方袭来那人肩膀,对方应声倒地之余,他挥舞障刀,在身畔转出一个大圆周逼退两边擒来的双手,脚下发力,从包围圈的豁口窜了出去。
刚没踏出两步,就猛觉耳后一凉,整个人及时扭转身形,变前冲为左撤,“嗖嗖”两声蜂鸣,两支箭矢正扎在地板上。秋枫顺着箭尾的方向望去,见石壁的一处高台之上,一个身着绿衣的中年男子又将手里的弓拉满。
这人拿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精光细小眼睛。秋枫看不清其长相,但弦上装了两支箭这件事,还是瞧得分明的。
说时迟那时快,两支箭倏地朝他射来,离老远秋枫都能感受到箭上的劲力,连眨下眼的功夫都不到,箭已经近在眼前。秋枫慌忙翻转手腕,将两支箭一甩而落,刀箭相交之时,刀身明显地震了一下,显是箭上内力充沛,绝非凡等。
面罩男并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尽管秋枫明显地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居然被人躲过了两箭不说,还挡下了一记——右手从背后的箭筒里不停地抽箭出来,连珠射出,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瞬间,六支箭先后袭来,却没有连成一线,而是有些许的偏移。
秋枫感觉虎口微微有些麻,应当是刚刚用力挡下那两箭所致。当下不敢贸然相接,只能闪避,可刚闪过第一箭,立马便觉察出不对,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第二箭第三箭接踵而至,简直避无可避。秋枫踉跄狼狈地勉强躲过第二箭时,还被划伤了肩膀,疼痛尚未传入大脑,第四箭正正好好扎了过来,眼见再无法闪躲,距离太短甚至连挥刀都来不及,左手食指中指并拢,迎着便点扣了过去。饶是他双指如铁,正中之时还是疼痛难忍,但好在还是将这箭点落。脚腕转动,整个人倒地滚出去老远,第五箭第六箭相邻太近,还是射了个空。如果他稍隔一会儿,看清动作,秋枫也没把握能再继续躲过去。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已经红肿不堪,大概是折断了。
八个人的围攻没有让他产生一丝的疲劳,山壁上的面罩男须臾间射出的十箭却使得他气喘吁吁。
他没有想到,入江湖之后第一次有棘手的感觉,居然是因为一个弓箭手。
面罩男并没有继续追击,因为这时第二波人已经围了上来,他抽出一支箭,再次拉满了弓。
“这可就麻烦了……”秋枫暗叫不好:“有这么多人围着不说,头顶上还有个放冷箭的,什么动作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一个人造成的威胁比十六个人都要强。
秋枫有些后悔刚刚没有下重手,这样自己就可以只应对新来的八个人,而不是两拨十六个。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种话连洛大叔都告诫过无数遍,为何就是没往心里去过……
新迎上来的八人不再戴着拳套,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有刀有剑,有棒有鞭,大概每个人都挑了自己趁手的,不再拘泥于无谓的形式。八个人找准角度便朝秋枫袭来。
秋枫躲闪之余,注意力始终抽出一部分来停留在山壁上,对他而言,那才是最大的威胁。面罩男无论射箭的力量、精度还是时机,都极为上乘,最要命的就是时机,刚刚那六连射简直令秋枫大开眼界,他从未想过有人能用弓箭迅速地布出这么一个局来,可能给他时间他能想出正确的躲避方法——离这么远就不要说回击的事了——但事发突然,也只能依靠本能应对。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速度把箭射出来。现在的他一直拉着弓,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方向上的微调。对秋枫而言,这简直比将箭射出来更为可怕:至少还有得好躲。
风老大座下居然还有这种人才,单靠他一个,只怕就能俯瞰把控整个赌场,像一只巡游在上空的苍鹰,令人毛骨悚然。
……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或许,他并不是采石坊风老大的人,而是,组织的人也说不定?毕竟这种奇奇怪怪又身怀绝技的人,总好死不死的都被那公子爷收录麾下……
未来及深想,便有一人拿剑刺来,秋枫这时再无犹豫,正迎上去,右手使满气力,一下便将其长剑削断,紧跟着一刀切其右胸。当下时间紧迫情势危急,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可便就在刀刃触及那人衣衫之时,“叮”的一声清响,一股巨大的劲力正撞上刀背,生生将刀点偏了方向。这股撞击的力道如此之大,秋枫简直连刀都要拿捏不住。
都不用回头看,第十二支箭一定又已经满上了。
他这次并没有把准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刀,似乎是在刻意炫技。看来只要那面罩男愿意,秋枫甚至连有效的攻击都做不了。
他叹了口气,将障刀丢在地上,右手伸向背后,扯开了严实的包裹。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