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云自是不敢大意，知这组织中人人身怀绝技，不容小觑，便是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子，在那店小二眼中也有着无上的威严——说让他死，后者真的一丝犹豫和反抗都没有——他抽出风无敬给他的一把唐刀，将身上的戒备拉满，打算一上来便使出浑身解数，与那丫头直接斗个你死我活出来。

　　正想间，那女子便已欺进身畔，手中长剑挥舞，眨眼间便冲着马伯云刺了四下，招招朝着要害，毫不容情。马伯云悉数躲过，不敢托大，手中唐刀也还了几手，但着实因为用不习惯这武器，打得不疼不痒。

　　那女子皱了皱眉，似乎已摸清马伯云的底，眼中凶光一闪，手腕微扣，一瞬间两道剑光如雷电般切向马伯云胸口。马伯云始料未及，连忙闪躲，可却为时已晚，前胸被开了两道四五寸长的口子，鲜血渗出。

　　他提醒自己集中精力，不要理会胸口的伤，这丫头招式诡异，出手如电，看都看不清，更遑论抵挡或者识破了。这一趟下来，他对自己武功不济这个事实已经有了极其充分的认知，心中也没有什么侥幸之意，出发那刻起，便已视死如归，不作他想。

　　当下屏息凝神，反手拿刀，将刀柄卡在刀鞘的机括上，一把唐刀便就这么被他改作了大刀使。风无敬实在找不出能给他趁手用的枪，他手下的人不是用刀剑，就是用铁拳套，长枪实在太过偏门。不过能找到这么长的武器，马伯云已经倍感幸运了。

　　这丫头应该只是个看门的角色，连个看门的都已经这么强了，里面的都会是些什么人？但即便如此，马伯云对自己还是有充分的信心，无论如何，今日绝不至于栽在这乳臭未干的丫头身上。

　　当即挺刀直刺，刺完接挑，挑后是扫，虽然这刀短了些，轻了些，可是他马伯云那套“残流枪法”使出来端地也是锐不可当，一时之间打得那女子频频撤步。

　　马伯云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攻击机会，不敢有任何的懈怠，也不换气，就紧跟着接下一招。从那女子的格挡之中他已能感觉出，这丫头膂力较弱，自己手上力道稍猛一些，便能从刀剑相交那刻起察觉到这丫头的吃力。如若此刻拿着的是自己那六十余斤的险龙枪，只怕这时早已将这丫头打飞了出去。

　　《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马伯云一连打出二十余招，逼得那女子已退至墙角，退无可退，当下便知要大功告成，稍一收刀，便要使力此出。

　　哪知便是这一刺之机，那女子忽然转了个身出去，堪堪躲过这一刺，马伯云始料未及，本以为她被自己打得疲劳不堪，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哪想到脚下的动作还是如此灵活。这一刺他使出十成劲力，长刀直扎进墙内。

　　马伯云大惊失色，这下便如将自己整个身前空门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对方面前，要闪躲早已来不及，那女子手中长剑翻转，毫不犹豫朝着马伯云心口便是一刺。

　　间不容发的那一瞬间，马伯云右手抠下柄鞘相交处的机关，将剑柄摘了下来，挥手便是一挡。这一挡虽然草率至极，可也起了些作用，二人距离实在太近，要打不到也是困难，那女子这一刺被挡偏了准头，扎进马伯云胸膛，万幸偏离了心脏。

　　这女子见此击未能得手，也不恋战，拔剑就撤，生怕这马伯云怒而发威，使出什么了不得的招式。

　　可到底还是高看了他。

　　这时的马伯云，抚着胸口靠在墙上，将刀拔出来，封住伤口周围穴道，可还是觉得每一喘气胸口都疼得厉害，浑身已被冷汗浸得水湿，没想到自己一再谨慎小心，丝毫不敢大意轻敌，一上来就用了全力，最后还是着了道儿，如若不是刚刚自己灵光乍现，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只怕现在早已一命呜呼！

　　还是离江湖太远了，这些年，无论是身体还是神经，都没有在刀光剑影中磨炼过，早就锈得不成样子，自己非要接这差事，看来还是太过自信了！

　　而眼下他的目标也随着胸口的疼痛变得格外清晰：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这信号释放出去。已经不再对取胜有什么执念，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不重要，整个计划一定要进行下去！

　　但若是当着这丫头的面直接拿出烟丸的话，无论是捏碎还是扔出去，以这丫头的身手，怕都不会成功，烟丸还没怎么碰着风，她就能将自己的手斩了去。他并非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着实是已经没有任何幻想，对敌我差距的判断极其准确。哪怕可能论武功修为这丫头确实不如自己，可只要她近一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自己就几乎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

　　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本就是最为珍贵的财富。

　　可以看出，这女子是主攻速度的类型，单靠这么几手，马伯云还看不出她武功家世，只能判断出，她擅长的应该是消耗战的打法，轻巧灵动，难以捉摸。手上的劲力不足以同时支持这么快的速度和极大的力量，不然自己刚刚那一下，也不可能就让她失了准头，若是换成其他高手，只怕刀鞘都给震飞了。

　　那女子当然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便是他思量的功夫，她就又抢上来攻了十几招，马伯云迫于应付，十招中中了五招，眨眼间的功夫，浑身已经鲜血淋漓。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无论怎么样，一定要从这快如闪电的剑法中抢下几招的时间，让那烟丸充分燃烧释放！

　　他很清楚，这是无数人豁出性命换回来的机会，自己既然承担了这项任务，便一定要将承诺之事做到。

　　趁那女子再次袭来之时，马伯云将刀柄刀身再次拆开，一手一个，左手刀柄拆挡，右手长刀进攻，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除了恶狠狠的进攻，再无其他。

　　那女子显然也没想到这马伯云突然发狂一般不舍性命地强攻，也不管自己身上中了几招，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非要抢上前来攻击。但是大多的攻击都毫无意义，指向的都不是要害，哪怕真的被他砍中了，也不碍大事，当真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何！

　　可饶是如此，面对马伯云如此激烈的抢攻，一时之间那女子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被打得难以招架。她似乎还是第一次碰见别人这种打法，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手才好。

　　这次马伯云不再拼命追赶，自始至终脚步都没有移动多少，仿佛打算用蛮力将这女子彻底打垮。可她又焉是能被这种局面就彻底压倒的主儿？手中不知何时又扣住几个铁蒺藜，借着自己凌空一挡翻身而出的空当，齐刷刷地钉向马伯云面门。

　　马伯云一心攻击，两只眼睛都盯在那丫头的那把剑上，忘了还有这么一招，一时防备不及，只能举起左臂格挡，三粒铁蒺藜全钉了进去，他好像都听见了自己胳膊里的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左臂垂下，握着的刀鞘也掉落在地，再拿不起来。

　　那女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见一招得手，也知眼前这中年男人绝无还手之力，心下稍宽，也不再多耽搁，微移脚步，便冲上前来要了结马伯云的性命。

　　马伯云反手提刀，猛地掷出，那女子没料到居然有人生死关头会用出这么愚蠢的招式，格开之后便抢身上前，一剑干净利落地刺进马伯云心口。

　　马伯云原本就比她高上一头，现在两人身影叠在一起，那女子整个便都在马伯云怀中。她知自己已然得手，只消将剑抽出，这人便要立时毙命，可哪知道后背被一股巨力围住，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再看时，见是马伯云那条原本伤得都抬不起来的左臂牢牢地箍住了自己。

　　她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继续挣扎，可哪里想到这垂死之人居然有如此大力，任凭自己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得，而那插在心口的剑，越来越深不说，也随着她的不停挣扎，在马伯云心窝里搅来搅去。

　　隐隐间，她看到自己左边举起了一道阴影，转头看去，见是马伯云高高举起的右臂，手中鼓囊，不知道攥了些什么东西，正继续使劲挣扎，便见到有一丝青烟从其手心内散出，只眨眼间的功夫，青烟便成了烟雾，喷薄而出，将他整只右手，继而整条左臂覆盖。

　　“不好！是烟丸！他要通风报信！”女子心中暗叫，可却为时已晚，烟丸遇风而燃，经久不息，能升老高不说，颜色还异常鲜艳。这才想到方才马伯云将那刀扔向自己完全不是指望它能造成什么伤害，而是给自己腾出手来攥紧烟丸。

　　原来从那时起，他已打定了主意要赴死了……

　　她抬眼看去，见其脸上已没有任何的血色，但神情肃穆悲壮，喉咙呜咽，似乎在聚集剩余的所有力量来发出最后的声音：

　　“虎威马伯云！入江湖二十三载！今命丧于此！虽死犹荣！”

　　四粒烟丸凝结成的浓烟淹没了他，从他的手掌，扶摇直上，再没有什么能将它吹散。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