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书,你听明白了吗?”司徒非说道。
他下属中一人站出一步,拱手道:“小人明白了。”
“那你给几位爷讲讲,长话短说,尽量说得明白一点。”话虽这么说,但谁都能听出司徒非言语中的得意,洛重阳对这小厮略微有点印象,似乎是司徒非几个手下里武功最为不济的那个,每次行动,他不是腿脚最慢,都是紧紧跟在司徒非周围。现在看来,司徒大人的队伍里,绝无无用之人。
想来这隶书是博闻强记那一卦,官场之道,坊间传说,江湖轶事,武林渊源,只要听过见过,便牢记于心,再无忘怀。每当问起,便如数家珍,悉数汇报。先前洛重阳听闻过官场上有几个这种人,往往平步青云,哪想到司徒非手下还存了一个。想到这隶书要时时跟着司徒非出生入死,给他时时当辞典使唤,就忍不住觉得屈才。
“是。”隶书领命道,“黄势言,前朝举人,仕途平稳,为官二十年,前五年在宫中,任司礼监评事,而后仕途平稳,官运亨通,曾任济州府丞,现做到塔江巡抚,按照最新的任命,明年初,他有希望调至涂州,官至南都巡察使。但是同时在考察这个职位的,还有三人。”
“……”
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我说大哥,你主子不是说了,让你说得明白点……”宫羽亭提醒道。
“用大白话说,就是这黄势言,原来在虎威的地界上当官,后来去了塔江,下一步就要去南宫瓷器家的老家,涂州。只是事儿还没有落停。官儿是越做越大,他为官二十年,前五年还只是宫中的一个抄录小役,籍籍无名,后来不知是被哪位高人提点,还是忽然有根筋打错了,便开始平步青云,十五年的时间,做到巡察使,简直能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我朝为官,尤其在地方上,得不得民心总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和当地豪绅搞好关系。流水的官儿铁打的吏,更不要说是本地的各大世家了,江湖上有六大世家之称,这六家所在之地,势力远远大过官府。就拿风家来说,虽远在海岛之上,可也算是归越州管辖,但实际上二者几乎是分庭而治,只不过往来关系做得比较好罢了。这些世家的话语权,大到朝廷本身都无法忽视,如果分派的是一个世家并不认可的人去那里上任,这官儿是铁定做不长的。”
话说到这儿,众人都明白了个大概,原本模糊的线索,现在也已经清晰:这黄势言黄大人是想要得到徐州南宫家的支持,好让他能够在三人中胜出,中间拉纤者,就是萧随。
“萧随是做钱庄买卖的,各地都有分号,瓷器行也是,所以可能再塔江之时,二人便已是旧识,萧随作为南宫家最大的下游分销商,也应该是能说得上话的。”司徒非道。
“所以,黄大人来了也是要找南宫一堂?”风灵溪道。
“想来是的。”
“可他们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跟江湖事端搅和在一起,就算没有这组织搅局,眼下的神风岛也是个是非之地,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而且,南宫一堂现在还只是个少当家,其父健在,身子硬朗,为官上任这种事情,去找南宫一堂结交,不会太有失体面吗?”莫万通道。
众人听罢皆点了点头,认为说得有理。
“这黄大人任职之地,与虎威有关,又与我的两个案子有关,只怕还有没查到的细情在。但方向上,想来是没有错的。”苏清明道。
司徒非问道:“隶书,这黄大人能此间相关的,你还能想到些什么吗?”
那隶书思忖片刻,道:“不曾耳闻。”
“呵,那便只能说明是我这姐夫太过神通广大,从昨天开始,这岛上发生的每一起案件都跟他有关,所有的人都跟他有联系。我风家找了这么个女婿,真的算是光大门楣。”风灵溪冷笑道。
秋枫道:“我记得马伯云说过,他来这里,也是南宫一堂引荐的。说这里有能帮他解钱庄之围的人,这黄大人之前在济州做官,应该与马二爷是旧识。只是其间关系,难以捉摸。”
“那便按之前所定,兵分两路,从两个出口追出去,无论有无结果,都必须保证明日天亮之时有人前来汇合。”司徒非道。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此等办法最为妥当。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任谁都清楚此番究竟有几多凶险,来个赌场都能碰到将军,随时丧命,着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那现在就是两个问题,怎么分两队,以及去哪里汇合。”宫羽亭道。
“我与苏大人素来分头行动,各做一队,余下的你们自己选罢。”
苏清明拉着宫羽亭走到一边——后者满脸绝望——司徒非在另一边。
洛重阳想了想,走到了司徒非那边。
莫万通也跟了过去。
秋枫最后选了苏清明一边,风灵溪紧随其后。
“碰头的地点的话,我有个去处,如果各位信得过我,便定在这里。”
“事已至此,当然是听任风家人安排了。”司徒非笑道。
风灵溪不理会他的打趣,说道:“绿菁巷,黎然居。”
半个时辰前,赌场密道中。
嘉儿和马伯云呆坐在此,听着外面叫嚷打闹,心知过不多久,风无敬的人就会过来搜查,到时候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这密道嘉儿走了走,只是彼此相连,并不通往外界,每一个房间都留有暗门,极其隐蔽,如果事先不知,万难发现。借着密道,他们两个人换了个屋子呆,但换汤不换药,如今哪个怕是都不安全。
嘉儿还特地试验了一番,这密道里隔音效果极好,一旦走进去关上门,外面的一切声响都听不见,所以只能作为传递消息所用,而不能窥探。
马伯云手肿得厉害,一旦动起手来,几乎使不上多少力,真到那个时候,便还是要靠嘉儿自己。
可嘉儿虽然学过武,这辈子哪里曾有机会与人动手……真使出来,怕也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而已。
这种情形,马伯云自己也很清楚,他也知道,如果过了今晚自己没有回庄,那么背负的嫌疑只会更重。
“马老板,我有一事不明,想与你讨教。”嘉儿忽然开口问他。
马伯云一愣,道:“姑娘但说无妨。”
“你方才说,我们家姑爷,哦,就是南宫一堂,给你引荐几人,结果是让你来参加风无敬的赌局,他自己却没在,是么?”
“……不错。”马伯云回道,“南宫少爷带我入这明水林,诸事交代清楚,说还有其他要事要办,便去了别处,但似乎并没有出林。”
“也没有来这采石坊?”
“没有。”
“这便奇怪了,”嘉儿沉吟道,“你们那个赌局,跟别的还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面对面坐着,互押大小,出牌比拼,而就只是自己选择自己押在哪方,这样做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保证参与赌局的所有人的身份的安全,彼此之间有人引领进入,互相不知身份。那在这么一个局上,究竟怎么样才能与人接触,找到相干之人呢……”
“……原本我也好奇这点,但一来南宫少爷没有提,二来这种地方规矩重多,即便问了旁人,也不见得会有人告诉,而且,也没等我看明白,不就发生了后来的事了么。”
“马老板,你我二人陷此境地,说句凶多吉少是怎么都不过分的。很多事,还望二爷坦诚相告。”嘉儿正色道。
“这是自然。”马伯云道,“马某我处境,总是比姑娘想象的更恶劣一点。”
“您说来此处是想找人施以援手,是怎样个救法?”
“镖局的事想必姑娘也听说了,这次丢掉的,是北方大半个市场献给风老爷子的贺礼,丢的是北方的脸面。受到重创的,不光是我虎威镖局和钱庄,连同整个北方市场,信誉都直接受损,我大哥他们可能只考虑了镖局和钱庄,这一块,没有考虑到。很多人借着这场盛世,来到这明水林,互相结交,商谈生意。便是我入林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不少旧识。商人总是这样,嗅到机会,主动凑在一起。所以即便来了这儿并不知道要见谁,马某也没有太担心,知道这一路上,一定有不少人会认出我,也相信这一切南宫少爷都已经安排妥当。
说回钱庄,如今信誉受损,天下人质疑虎威的能力,最容易发生的情况就是大量赎票,如果这种事情集中在一段时间内同时发生,各地的虎威钱庄中同时出现大量客人前去取现,钱庄里是没有这么多现银的。如此一来,见票即赎的名声便又保不住,这对一个钱庄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当初丢镖的事情刚刚有个苗头传出来,就越州一地钱庄的提现额度便照着前一天涨了两成,考虑到过年在即,有人多取走一些现银倒也算是正常,可后来这种情况并没有停止,再后来的三天里,我没有听到寻到我三弟五弟下落的消息,各地分号倒是纷纷传来消息,说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来取银的人特别多。虎威钱庄经营十余载,这种程度当然还算扛得住。如今堪堪扛到过年,我大哥打算在寿宴上亲自负荆请罪,将丢镖之事告与天下。届时,年关一过,钱庄势必遭受到更加猛烈的冲击。所以这段时间,是我最后的机会。暗地里,我已经安排各处盘点库银,加速周转,按照往年惯例,算出哪里要取的钱最多,先挪动一下顶一顶。可终究只能应付一时。”
嘉儿于此道不甚了解,只听懂了个大概,继续问道:“那就算说,您来这儿,是找人借钱了……?”这么想也有道理,毕竟能来到这明水林赌钱的主儿,都非富即贵。动辄几千两地押下去,便是普通人家十余年的生计。
“倒也不全然如此,如果能在此地遇上各处世家豪绅,与他们协议,就算不借他们资金现银周转,许给他们更高的利息,让他们晚些时日取现银,也是能扛得过去的。这件事情说白了,如果不遭遇大规模同时取现,钱庄并不太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如若不然,那便只怕要一蹶不振。镖局还有重振旗鼓的可能,钱庄么……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可你却没想过,那南宫少爷什么都没明说,便将你引来此是非之地,本身不就很是蹊跷么?”
“我与南宫少爷相识多年,同南宫家也多有来往,是以很是信任。这次也是他主动说要助我渡过难关,马某很是感激,怎敢怀疑。”
嘉儿沉吟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