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家虽未武林世家,其实内部阶层分明,等级森严,规矩严格,有着清晰的赏罚规则,而奖励除了位置的晋升和月俸的提高,最为主要的,便就是剑法的授予。
作为风家开山立派的核心,剑谱完全由庄主一人掌握,但具体怎么授予,也全然是庄主一人说了算,即是说,并没有明确的规矩,有可能相邻两任庄主对待剑谱的态度截然相反,但这也并不会有人诟病。庄主选出有资质的或者有功劳的以剑谱相授,是件极为灵活的事。或者这可能是御剑庄上上下下所有门规里最为松散的一条了。
神风岛上有一半是风家子弟,但大多都是边缘了多年的分家,几代以来都没有接触过高深的剑法,失去了竞选庄主的资格,如若不是某一代里突然出现了不世奇才,一般是没有机会再回中心位置的。但是年轻子弟可以选择入庄当差,这样便算是一份活计,而且武功也由庄内统一教授,此后万事便要听庄内安排。也就是说,原则上,御剑庄对庄外的风家子弟,并没有直接的号召力,除非罹遭大难,需要整个风家同仇敌忾。
御剑庄内,清晰地分成五阶,最高级别便是首领层,以庄主为核心,最多五个人,现如今便是庄主风灵钰、庄主夫人邱瑶、二爷风灵冲、七小姐风灵伊以及姑姑风逸甄五人;第二层为庄主亲信,直接听命于庄主,所有行动向庄主直接汇报,在神风岛上,有除了首领层五人以外最高的行动权限,在某些特定时刻,甚至有高于除庄主外其他统领的权力,活生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三层为统领阶层,每个人都是某一项具体事务的总统领,门房、后厨、院落、园艺、铸剑、缝制、采办、安防,分得清晰明瞭,原则上不允许有任何逾矩之事发生,直接领导人往往并非庄主,而是首领层的其他某人,比如现在,因庄内事务完全便由庄主夫人邱瑶负责,二爷风灵冲常年不在庄内,七小姐年纪尚轻且并无此般心性,也只是挂个名头而已,且其时风逸甄也已退位多年,依然将她列在首领层之内只是为了保证她的权威,实则已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比如庄内便无一人直接听命于她;第四层为队长层,掌管手下二十人,但随时听候差遣,前三阶的任何人都有权力调动他们;第五层便是普通风家子弟,是地位最低的一级。
御剑庄有详细的档案管理制度,设专门的诚案司管理,负责之人都是乡试中中举之人,做事细致牢靠,在风家子弟里,是个极其别致的存在。诚案司细致记录了每一日庄内所有物资的采买、消耗以及所有人口的进出,每本剑谱的授予情况,也会记录在案。很难想象一个武林世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尝到甜头之后,这项制度便被坚定不移地落实了下来,甚至可以说,这项制度是御剑庄所有严苛门规的基础,只有真正做到了有案可查,一切奖惩才有了落实的可能。
嘉儿详细回忆思考了御剑庄门规的大略思路,发现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南宫一堂都是个别致的存在。他不是风家中人,但四小姐风灵静私自传授他风家剑法,大哥也未加阻拦,甚至有时兴起,自己还会同他探讨,所以南宫一堂与四小姐成亲之时还只是个只会些外功擒拿之术的富家子弟,如今武功已经能跻身于江湖一流高手行列。不知这些事,诚案司记录了多少……
因为二爷常年在外,反倒是这南宫姑爷回来得多,不说庄内上下,就是神风岛上,也颇具人气,其为人谦和,彬彬有礼,对待下人亲友,都出手大方,是以备受爱戴。很多庄内事务,都是庄主、庄主夫人和他共同探讨,所以其虽然没在风家首领层之中,但实际所行之事、手中权力,已经小不上多少。单说出入自由一事,整个御剑庄上下,能做到的只怕也只有十人。这些细节,怕是也没有被记录。
这些年,庄主与各州各地商贾豪绅来往密切频繁,一谈便是数日。原本这些豪绅都是有水上生意,来神风岛落脚驻留,很少进庄,但最近几年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出入海岛,主人翁意识强烈,往往兴高采烈,似是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般。这种事态前后,常常都有南宫姑爷的身影。
风老姑姑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嘉儿亦偷偷问过她的意见——毕竟在前者看来,一个武林世家同商人来往密切好像总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每次风姑姑都讳莫如深,说自己如今对庄内之事知晓甚少,不如庄外。如今庄主有什么举动,准备做什么决策,全然不好推断琢磨,但能肯定总归是对风家有益之事。但嘉儿其实清楚,姑姑如此暧昧的态度,也是因为不好对情报极少的事情妄下结论,她也并不清楚为何现如今庄主风灵冲开始热衷于与商贾豪绅结交。甚至还偷偷算过风家的大账,这些年江湖中没有大的动乱,庄内也没有建宗祠房屋,全然没有巨大的开销,理论上按照原来的路子经营,应该不至于有大的缺项才是……
这一切的变化,自然也指向了南宫一堂。
庄内总有人称南宫姑爷为“小二爷”的,意指其地位愈加尊崇,二爷不在,他在庄内的角色几乎已经将其完全替代。反而二爷本尊风灵冲对此毫不介怀,甚至对有人能代替自己在庄内帮大哥分忧一事甚是欣慰,自此便更少回庄……
庄主事务繁多,按理说,南宫家大业大,生意场上的事又远要复杂许多,南宫一堂作为长子长孙,如今也已成家立业,应该将重心多放在自己家的生意上才是。可他一年几乎有四个月是在神风岛上,往来出入,都极为高调。可能也是因为这种理所当然的高调,所有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仿佛这姑爷是倒插门一般,于风家不离不弃,很少有谁觉得别扭或者不自然。当然排斥者也有,便是五小姐风灵溪。
但大哥也只把这件事处理成五小姐自己没来由的成见,没有多加理会。
这半年,因为寿宴的缘故,整个庄子都忙了起来,几乎没有一日休闲。联络各路英雄,准备场地,准备船只,与越州府报备,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堆了过来,千头万绪。但这事来得蹊跷,因为原本前任庄主风老爷子已然金盆洗手,宣布退出江湖,自那之后,甚至风老姑姑,也只见过其兄长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相传每一年,也只有庄主风灵钰和二爷风灵冲能够在春节那天拜会一次,其余时候,谢绝任何人的会见。是以很难相信下了这么大决心的风老爷子,会同意举办这次的寿宴,重新在江湖上露脸。此事必有内情,只不过旁人无法知悉。风老姑姑自然也好奇,思来想去得不出答案,还差嘉儿亲自去送了一趟信,只不过嘉儿既没有见到人,也没有收到回信。风老姑姑猜想此次寿宴是风灵钰所主张,召集天下豪杰,以祝寿之名,行立威之实,希望藉着此次寿宴,向江湖中人广而告之风家如今依然能量巨大,无愧于武林中头把交椅。兴许也是因为十几年来江湖平静,虽然有二爷风灵冲在外打拼,但终究不敌当年风头无两。风灵钰久坐庄主之位,只怕并未受到如当年自己兄长那般来自武林群豪的追捧与爱戴。
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但风老姑姑也觉得这个理由无法说服自己那牛脾气的兄长,思前想后,终不得解。但自己既然已经退位,也不好对庄中事务多加言辞,实际上无论是哪个世家,要举办一场如此规模的盛事,都绝不轻松,风老姑姑也曾估算过,以目前庄中的库银,是绝对负担不起的,怕是这中间,也少不了南宫家的帮衬。最后只能自己宽慰,想着自己也可以趁这次机会见几个老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也曾专门查探过南宫一堂的底,果然干干净净,完完全全什么都查不到。
这一切,嘉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外走动时,也总会想着多帮着姑姑留意着点什么。
而且谁又能想到,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再闹下去,这寿宴能不能办得成只怕都两说。
“马老板,我们去找南宫少爷。”嘉儿突然说道。
马伯云一怔,问道:“姑娘还是怀疑他。”
嘉儿道:“诸多蹊跷,不能不怀疑。”
“可我们此刻困在此处,怎么出去都不知道,而且也并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如何寻找?”
“我总感觉,最后风无敬告诉我们组织中有高层在此,未必是真话,而且,南宫一堂说他身有要事不便来此,也不一定作数。”
“……”马伯云声音有些发颤,他听出了嘉儿话中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那南宫少爷与组织脱不了干系?”
嘉儿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所想的究竟是多可怕的事——如果真是如此,如果真的一个像南宫一堂这样地位的人是组织的人,那要打击甚至是摧毁风家只怕都并不是一件难事。
还有个更可怕的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她已经拒绝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可能,那个他们口中的“公子爷”,就是这瓷器世家的公子,南宫一堂!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