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计议?”风灵冲并不理解兄长的意思。
“想必你也清楚,这件事不仅仅是简简单单地为父报仇这么简单。”风灵钰道。
风灵冲看了看四周的尸体——他兄弟二人就在这一堆尸体中说了这么多的话,居然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适——缓缓说道:“看得出来这些人训练有素,各个都是练家子。放到庄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这样的人,来了几十个……”
“应该是一百个。虽然我没有数,但大概看出了他们的阵法,应该是十人一组,十组。这个阵,应该是专门针对父亲设计的,而且至少要训练一年以上。”风灵钰道。
“一百个按照特定的阵法训练的死士。无论是谁,都招架不住。”风灵冲道,“怕是我也不能。”
像是再重新确认了一下,风灵冲沉吟了半晌,再次摇头,说:“哪怕是一百个死士,可能还有希望,但是如果是精心排演的阵法。几乎完全没有可能。”
“他们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这一百个人运到了岛上,闯进了我风家的禁地。”风灵钰咬牙切齿。
“如今岛上来往人数众多,能够保证不出乱子已经是极限了,完全没有余力加以额外的核查。而且要掩藏这一百人,估计其实至少运送了五百人上岛。”
“他们是瞅准了时间来的。若在往日,绝无可能。”
“只怕他们的算计,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早。”风灵冲道。
风灵钰沉默不语,双全紧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且一百个人,还能完成的暗杀,也只有在这儿罕有人至的地方才能行了。他们处心积虑地来到这儿,事成之后也没有任何张扬。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能看出来么?”
“大概是下午,具体时间,恐怕要问庄里的仵作。”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消息的。”
“大概半个时辰前。一个叫梁刀儿的人去庄里通报的。说了大概的情况,说他当时也在这儿,父亲为了让他前来通传,掩护他走,他才走得了的。”
“这梁刀儿的名号我倒是有所耳闻,算是个奇人,不过不足为虑。没想到这件事还跟他瓜葛上了。如果这些人动手是在下午,可是梁刀儿跑到庄里却是深夜,那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风灵冲沉吟道。、
“对啊……!”风灵钰这才恍然惊觉。他的确疏漏了这点,从刚刚到现在,他满脑子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外界,如何采取反击,如此明显的疑点,居然毫不知觉。想到此处,他不禁也对自己这二弟有些许改观,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只知动武,头脑简单。他那野兽一般的直觉,对很多事情的理解也同样鞭辟入里。也正是他发现的这些疑点,恰巧是自己忽视的盲区。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也正是此时,他才发现他们兄弟二人虽共同长大,但其实并没有多么了解。
“这梁刀儿现在在哪儿?”风灵冲问道。
“庄里,我着人看严实了。我也有一大堆话要问他呢。”风灵钰说道。
“且不说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就冲他当时在场一件事,就足够可疑了。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怕我们要从他那儿才能知晓个大概。在这件事情中,他充当了传讯的角色,换个角度想,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将如何得知这个消息。或者他们如何确保我们一定会知道?他们保留了战场,没有做任何的善后和打扫,就是想让我们到现场来看看这惨烈的一切。那一百人,也不知活下来了几个,是他们中活下来的人去通传的结果,还是另有人坐壁上观,目睹着一切的发生?现在还都不清楚,但是能看出,他们做到这一步,不是势在必得,就是破釜沉舟。”
“就是说,知道梁刀儿是受谁指引来的这儿的,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至少方向是这样的。梁刀儿与我风家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仅能找到这里,还能进来山谷,中间一定有蹊跷。这山谷,便是你我,都没什么机会能进来。疑点委实太多。是不是有什么必要性,一定有什么事是只有这梁刀儿才能办到的……”
“因为如果只是借他这张嘴传个话的话,完全没必要有这么多的周折。除非他另有他用……”风灵钰沉吟道。
“他现在在庄里,莫不成是……”风灵冲惊道。
“那倒不会,他身上的伤我看过,真真切切,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递了内力进去,连话都说不出。就算是苦肉计,他现在也作不起任何的风浪,反倒是我们应该小心他一不留神死过去了才好。”风灵钰突然高喊了一声:“来人!”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山壁中闪出,一瞬间便来到风灵钰身前,躬身道:“属下在!”
“你回庄去,嘱咐看管那梁刀儿的人再多加一倍。曾经门房中见过他的人也一并关押起来。收了他的武器,找人给他疗伤,我有一大堆的话要回去问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属下领命。”转眼便消失在黑影中。
“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赞叹,大哥,你这机备枢,简直比大内御前禁卫军还好用……”风灵冲说道。
“他现在只怕是我们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线索……”风灵钰道。
“可如若他是线索,对方既然将他引入山谷内,又怎么会拱手送到我们手中呢。”风灵冲奇道。
风灵钰摇了摇头,他已经放弃在梁刀儿这条线上继续无谓地猜疑了。无论这小子知道什么,他都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现在就只是希望自己能有这个时间才好。
天马上就要亮了,所有的事情都要在这之前安排妥当。
“还有一点没法忽视,如果当时那梁刀儿也在的话,应该会知道跟空儿有关的消息。现在他的去向,也至关重要。首先外面的人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其次,如果真的是他与外面的人私自联系,投递情报,那他到底通过什么方式呢。这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生活,与世隔绝,所有饮食起居全都是自己解决,庄里的人三个月才来一回。我们都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他了,不知道他这些年武功到了什么地步,父亲当年是说过要废他武功,但依我对父亲的了解,未必会将他彻底弄个残废。如若他这些年在此与父亲潜心研究武学,无论他立场如何,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个不小的威胁。”
风灵钰点头表示赞同,他确实忘却了曾经风灵空带来的威胁。这个一直以来都被风家隐匿的存在,如果这时弄出什么风波,那对自己无疑将是另一记重击。
“你常年在江湖走动,你能想到有谁,能够做到这件事吗?”风灵钰问道。
风灵冲思忖良久,最后说道:“确实不曾想到。”
“他们肯定还有后手的动作,只怕无论哪个,都让我们难以招架,所以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大哥你现在有什么对策么?”风灵冲问道,“这件事情,怕是我们也无法隐瞒。”
“是啊,寿宴近在眼前,父亲却遭此毒手,全天下的人都跑来岛上想一睹父亲风采,是怎么瞒都瞒不住的。而且即便我们想瞒,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们坦诚一点。直接宣战。”
风灵钰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要将事情压下来,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过可怕,甚至说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也毫不为过。然而他也很清楚,这么做绝无成功的可能,甚至还容易被反噬一口。
出了这种事,风家的实力已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如果被世人发现还有类似欲盖弥彰的举动,连信誉也将荡然无存。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风灵钰道。
尽管兄弟二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可一个是出于本能,一个是经过深思熟虑几次辗转后得出的损失最小的结论。
风灵冲察觉到风灵钰回避了他关于对策的询问,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说道:“父亲的尸身,你是想要就埋在此处么?”
“待会儿回庄,我着人将这里的其他尸体全部清理掉。父亲一早便说过想要埋身于此。就依他所言吧。这里以后就封起来,谁都不要再进来了。”
“不让静儿溪儿他们再来看父亲最后一面么?”
“没有那个时间了,何况父亲这种境况,她们谁见了都受不了。何况伊儿还小。这个主,我便做了。”风灵钰道,“我们把寿宴办成丧礼,普天下,也算是独一份了。”
风灵冲跪倒在地,重重地低下了头。
风灵钰叹了口气,走到悬崖边上,良久不语。
海风吹过,风灵钰便感觉自己也已经被推到了绝境边缘,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不,伫立在悬崖边上的是御剑庄,是风家,他风灵钰,已经深在谷底,无法翻身了。头顶似有一丝光源,但太过遥远,太过模糊,看不真切。
“你回岛十余日,可曾听到过什么奇怪的传闻?”风灵钰突然问道。
风灵冲怔了一下,一来没想到大哥会突然问话,二来也没想到,自己回岛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我还以为我藏得挺好。”风灵冲苦笑。
“你确实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最后是清儿在码头上认出了你。这件事也是他某一天回庄时告诉我的,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不愧是亲侄子。”
“你放心,我没有派人盯着那间酒肆。这次不是事情紧急,我绝不会派人去那里找你。就连风木在今日之前,也并不知情。”
“谢谢……”
“你之前将二人情事坦率与我相告,总算还是将我视作大哥。”
“大哥这是哪儿的话,兄长总是兄长。”
风灵钰无法判断当年风灵冲的如实相告是同自己现在一样,是权衡后的结果——毕竟日子久了,这岛上的事他迟早都会知道——还是觉得这本就理所当然,他离这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计较他人想法和后果的日子已经太远太远了。
“若要说奇怪的事的话,”风灵冲说道,“倒是最近几日,缕缕总能听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传闻。”
“你是说……”
“鬼才狂刀。”风灵冲一字一句地说道。
风灵钰想到先前收到的茶店老板的死讯,也有类似的说辞:“我也耳闻到了一些,后来着溪儿出庄查探,但至今没有回来。后来便没再听到了。”他其实也明白,自己坐到这个位子上,很多话,未必都能传到自己耳中,如果事先被下人知道了自己的态度,很多似是而非的消息,呈报的时候都已经筛过一遍了。
“零零碎碎的是有过几次,但是都是听说,酒肆中倒是很多人爱议论,说哪儿的都有,简直像一夜之间在岛上很多地方同时杀人。”
“如果真的有人死了的话,我便能确认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谣传……”忽然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绽放一般,风灵钰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一夜之间?很多地方同时?”
“不错,我听那些酒客提到的,几乎没处都不一样,而且相隔甚远。有几人说自己真真见到了,说是在明水林里,可那地方这么乱,我也就没怎么相信。总觉得可能毕竟是父亲过寿,一些宵小之辈拿鬼才狂刀的名头做些文章也是常有的。”
风灵钰已然明了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点点光芒究竟是什么,那粒光芒正在逐渐扩大,清晰,让他清楚地看到它究竟是什么。
不错,正是希望,正是这次自己挽回危局的希望所在!
“来人!”风灵钰一声高呼,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