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明侧跃躲开，看清偷袭之人的相貌，和那郭响简直截然相反，眼前这人身高五尺，须发皆白，微微有些佝偻，手中拄着一根跟他差不多高的竹棒。刚刚拿来攻击的，应该就是这竹棒了。乍一看上去委实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可这种时候出现的，哪里会有寻常人……
“怎地又出来了个这么奇怪的人物，”苏清明心想，“有这么一个还不够么？”他这时还没有将郭响绑牢稳，左手使力，将银锥撤回手中，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就不好办了，一下偷袭不成，我可没有能打赢苏大人的把握。”那老者笑着说道，不紧不慢，似乎并没有任何要搭救郭响的意思，而郭响还在不停地挣扎，巨大的身躯一直在想尽办法折腾挪动，苏清明一脚踏上，根本踩不住他。
“那你自己乖乖束手就擒好了。”苏清明一边说，一边心中暗忖：“这人先前气息全无，是个遮掩的高手，方才一番缠斗，完全没有察觉到躲在何处，这点倒是跟那宫羽亭很像，除了偷袭那一下，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杀气，单凭他的话确实不足为虑，怕就怕还有其他人在，那样就只能先撤一步了。这船舱光线不好，真动起手来，免不得要吃亏。”
“若是旁人的话，老朽自然是会考虑一下劝降或者说服，但面对的是苏大人，就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苏清明听出他有话要说，一言未发，继续听了下去。
郭响还在不停挣扎，口中直骂道：“仇老儿，你还不快把老子救了，废他妈什么话呢？快将老子身上这劳什子绳索拿掉，咱俩联手，一定能将这小子拿下！”
“哦？是吗？我可不这么想啊。”话刚说完，那老者手中竹棒便在手中转出了个大圈，苏清明左手攥紧银索，只待其向自己攻来那一瞬间便出手接招，可谁想到这竹棒最后兜完，居然不偏不倚砸在那郭响的太阳穴上，后者立时昏了过去。
苏清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沉沉睡去的郭响，又看了看眼前这仇老儿，心想能一击便把郭响这种体格的人打昏，手上力气端地是不弱，可他究竟为何要打伤自己的同伙，苏清明也想不出原因。
“我没有跟苏大人动手的意思，这一下，便是我的诚意。”那仇老儿说道。
苏清明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就这么盯着他，右手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松懈下来，尽管他已经能感觉到脚下的郭响，已经全然没了动静。
“苏大人会出现在这儿，想必该查的该了解的，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码头上的工人在哪儿？”苏清明抛出了他第一个问题。
“就在这船舱底部，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这会儿全都睡着了，但是再过一会儿还能活下来几个，就不好说了。眼下天寒地冻，又在海面上，这船里，可筑不了火道，什么取暖都做不了啊。”
“你们的其他人手呢？”苏清明问，按照风灵溪所说，这码头上的工人不少，能将他们悉数解决，还扔到船舱之底，单靠这郭响可办不到，是以这里的人马少说应该也有十五个左右。
“他们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会儿并不在船上。现在船上还能说话的，就只有你我二人。”
“那你为何现在还不来杀我？”苏清明问道。
“一呢，是老朽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苏大人名冠天下，江湖谁人不知，多么棘手的对手，多么难抓的恶徒，都栽在了苏大人手里，这个江湖权威，小老儿我可并不想挑战。”说着看了看躺死在地上的郭响，“就算加上他，也不行。”
“说下去。”
“二呢，也是小老儿是想跟苏大人，做个交易。”仇老儿道。
苏清明一声冷笑，充满轻蔑。
“苏大人刚正不阿的名声当然更响，但此时此刻，倒不妨听听交易的内容，听过了再笑，也不迟。”仇老儿道。
“那你说来听听。”苏清明道。
“老朽想拿这船上剩余人的性命，问苏大人换一个人。”仇老儿道。
“换什么人？”
“宫羽亭。”
“什么？”苏清明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仇老儿会想要宫羽亭。
“我知道那宫羽亭此刻就在这船里，但苏大人在，想必是谁也带不走他的。所以一切，还要过问过苏大人才好。”
“你要他做甚？”苏清明问道。
“老朽这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杀人外，恰巧就只喜欢个古玩宝器，但是曾经中意的一件宝贝，一年前被这宫羽亭盗走了。老朽想问他讨那件宝贝来玩玩。但这宫羽亭，历来神鬼不定，难以捉摸，连苏大人您都久未抓到他，更不用说我们这些普通人物了！正好此番有现成的在此，这便宜不捡，着实心中痒痒！”
“……”
“怎么，苏大人是不信，还是不许？”
“你的任务是什么？”苏清明冷冷问道。
那仇老儿怔了一下，没想到苏清明会问得这么直接，便答道：“将码头上清理干净。”
“为什么要清理码头？”
“这个，好像就跟我们的交易无关了吧苏大人。”仇老儿道。
“那我换个问法，你把这些人交还给我，留住他们性命，算不算没完成任务？”苏清明问道。
“这个自然是算的。”
“那你该如何交差。据我所知，你们的组织，对完不成任务的人，处罚手段可都是相当恐怖。”苏清明道。
“不愧是苏大人，知道的东西还当真不少，一般人摸到组织的这个原则的时候，都没什么命在了。而苏大人还能继续追查下去，小老儿实在是不能不佩服。”仇老儿道。
“那你该如何交差？”苏清明又问了一遍。
“这个嘛，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种法子，还是能想得到的，何况，真的输给了苏大人，又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细究起来，还是有的人任务没完成，才使得苏大人出现在此，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到老朽头上吧。退一万步说，”仇老儿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郭响，“这不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你想要的是什么宝贝？”苏清明继续问道。
“田府上原来收藏的离沧泪珠。”仇老儿的声音明显兴奋了起来。
“不可。”苏清明大概是没有继续问下去的耐心了。
“苏大人这是为何？”仇老儿有些着急，似乎在他看来，这是件再合适不过的交易，拿一个小贼换一船人的性命，换成是谁都会选择这么做的吧？
“莫不成苏大人想留着宫羽亭这个人，带回衙门论功行赏？”关于宫羽亭和苏清明之间来来往往的传闻，他自然也听过不少。当然也明白这宫羽亭对他的意义，拿到了整个人，苏清明的不破神话便就此达成。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语焉不详之处太多，漏洞太多，”苏清明冷冷说道，“何况，我并没有任何跟你交易的必要。”
“哦？苏大人是觉得一定能拿下老朽吗？”
“你自己怕是也这么觉得吧。”
“哎，”仇老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这么多话，都白费了唇舌。”
“而且那离沧泪珠，宫羽亭盗走的时候，是两年前的事了。”
“……”仇老儿错愕，“没想到苏大人对此事还挺了解。”
“我只是对宫羽亭比较了解罢了。”苏清明道，“所以，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为此特地打昏了这郭响，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大人果然好警觉，老朽不得不佩服，哈哈哈哈！”仇老儿仰天大笑，说话间，便往后退了两步，道，“如此，那老朽也就不多奉陪了，言多必失，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便祝苏大人好运了！”
手中竹棒“笃笃”轻敲了两下地板，他所踩之处便立时破了一个大洞出来，苏清明眼疾手快，左手银索迅速跟上，可那老头儿似乎防着这手，人落在半空，还挥出竹棒来挡住银索。索棒半空中相交，生生将那竹棒削去半截。
苏清明忙踏步追去，左手银索不收，又冲着那破洞之处掷了进去，可足足甩出六七尺的长度，却并未听见触底之声，心中正奇怪，便探上前去观看，只见从这层到船底，正正巧巧每一层都破了个三尺左右的大圆洞，最底层一团漆黑，却能听见有水流声响，哪里还有那仇老儿的踪迹。
看来是那老儿提前就在别的层凿出了洞，自己在这层找对位置，情势不好便捅烂地板，自己从洞中落下去，用这种方式逃到海里，溜之大吉。
可是……情势对他来说，真的是不好嘛？
他们占据地利，如果不打晕郭响的话，人数也占优，何况一定还有别的同伙在，那究竟是为何要弃船而逃呢？还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如今寒冬腊月，水里别提有多冷了，海面上都一团雾气，苏清明甚至忍不住想他这么大年纪就这样掉到海里，会不会直接就……
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有没有还活着的工人……
可正想间，却觉得四周突然黑了起来，周围看看见灯并未熄灭，这才察觉到是船舱中的每一扇窗户都被遮挡住，外面的月光泄不进来。
为什么要从外面挡住窗户……
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耳边便是轰天裂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都被震得发懵，耳畔轰鸣不止，脚下也站不稳当，再一细看，才知这艘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整个船舱开始压紧崩裂，上下左右四周的木板一瞬间同时崩出了裂痕，且还在不断扩大，周围全都是散碎的木屑，除了破碎，再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眨眼的功夫，船舱断裂的木头已经几乎要戳在眼前，苏清明再无犹豫，使劲全部力气，一把拉过躺倒在地的郭响，抱起他来，冲着那仇老儿凿出来的坑跳了下去。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