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重阳在知道“锅会”的性质后，即便没有对会上的五位宗主看矮了一截，潜意识里也终究会在评定他们五人时，忍不住去觉得“没什么本事”。无他，只是单纯地出于一个独行天下惯了的江湖浪子对拉帮结派、报团取暖者的本能鄙夷。

　　尽管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江湖身份，早就也情愿此生就用“老酒”的名号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一辈子过着白天打猎，晚上喝酒的日子，心中恬淡，身子舒坦。可无论理智上怎么理解，那种打心底里滋生的反对和排斥，总是无法消除的。在他看来，这些宗主，或多或少，都选择了相对较为容易的道路。他至少觉得这是不对的。身在其位，总要谋其政，如果一门的宗主都这么做了，门下众人又会如何取舍呢？

　　但此刻，除了对风司的冷静和刚刚其做出的一系列判断感到十足的震惊外，洛重阳唯一的感受就是困惑：这么可怕的人，为什么会屈居人下这么多年，甚至要靠攀附别的也并不怎么得势的宗主才能活下去？以他的能力和水准，至少目前自己见过的所有宗主，无人堪出其右。

　　就连风一荣也不行。

　　虽然风司从来没有出过手，从头至尾也没有展露过一丝的杀气和敌意。但洛重阳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洛重阳甚至猜想，只怕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位成吾支的宗主只是个不得势的瞎子，就连其他几个同他一起吃锅的宗主，也未必有多瞧得上他。大概，这风司应该很少在别人面前表露过身手，只是好在为人谦逊和睦，对谁都不会产生威胁，才会有现在的人缘。

　　可刚刚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武功与智慧的凝结，必然是这两者已入臻境，才能做得到，更加可怕的是，他心如止水的情绪。

　　从始至终，他说话始终平平淡淡，像一杯白开水一般，看不到颜色，也看不到波澜。洛重阳闯荡江湖多年，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人，一个都没有见过，而风司，却好像连情绪都没有。

　　对习武之人来说，情绪属于不稳定因素，任何人修习期间，如果能保持情绪的稳定，日积月累，便总能见到成效，但如果掺杂太多的情绪在其中，便就不好说了。与人争斗时，诚然情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关键时刻能激发人体内最深层的潜能，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情况下才能发生的事，大多数时候，对于武功，情绪都是负影响。

　　而像风司这种，冷静到极致的人——虽然也不知道他是能控制还是压根就没有情绪，练武很容易事半功倍，完全找不到他武功不济的理由。何况自己也亲眼见识到了他其他的感官有多么敏锐，填补其视觉丧失的缺陷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甚至在黑夜中，他便理所当然的是至强之人。

　　如果这其中，没有什么别的隐情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一直以来，风司都在不停不停地示弱于人。这么想来便也就不算奇怪了，洛重阳曾经也是官差身份，知道体制之中各方势力互相钳制，互相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平淡的表面下面有多少势力在暗中较劲，事情往往总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而御剑庄，作为一个创立数百年庞然大物，这期间，早已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它们隐匿在暗处，历时持久，都对现如今的格局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或许风司统领的成吾支先前太过衰落，现在已经是经过他不停努力的结果了，又或许是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这么隐匿自己的真正实力。

　　这些问题当然无法得到解答，既然风司宗主已经隐藏了这么久了，自然不会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外人的好奇就吐露真言。而且也可以看出，风一荣与风司之前有些交情，大多还是出于一些同情，此刻的陪同回府，无论是风一荣本人还是锅会上另外四个宗主，都并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妥，每个人都觉得风司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所以，在刚刚那一切发生之后，他是否也会对风司的武功有个重新的判定呢？

　　这时，洛重阳的目光落到了风司手里的那根漆黑铁棒上，它每次敲在地上，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能看出重量绝对不轻，尽管之前就有足够的警惕，但现在在他看来，这也是把十足的凶器。

　　“外面危险，无论怎么样，我们还是先回你府上再说吧。弄不清对方的来头，现在就算贸然放信号出去，也未见得会是好事，还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的好。”风一荣道，“现在无论要做什么，首先都要配足人马。形势混乱，无论对头是谁，都太过强大，小心为上！”

　　看来，他并没有意识到。洛重阳心中叹了口气。

　　“至少现在在对方看来，他们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明面上，还有鬼刀教做幌子，所以应该此番不成，不会再准备第二次偷袭暗杀了。”风司道。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真的是各位宗主的性命了？”莫万通问道。

　　“如果每一个来人都像刚才那黑衣人这般强的话，只怕除了风品余，其他人全都已经遭了毒手了。”风一荣道。

　　“风司命大，碰见各位贵人同行，不然，势必也早已血溅当场了。”风司恭恭敬敬地朝着三人作了个揖。

　　洛重阳连忙还礼，心下盘算：一下灭掉了三个宗主，怎么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真是风灵钰下的令，未免也有些做得太绝了些。

　　“对方应该是了解我们几人实力的，如果真心要拿下性命，派出的应该都是有把握能得手的人，所以怕是品余兄那里，也不甚乐观。”风司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没有半分起伏。

　　风一荣点了点头，确实，如果对方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风灵钰的话，对于几人的武功底子，他显然心中有数，没有理由会做出派人暗杀却没能成功的半吊子的事，何况他手下也并非没有这般实力的人。

　　“这么说来，我们的计划，还没开始，便要毁于一旦了。”风一荣冷笑道。

　　“只怕是的。”风司点了点头。

　　“那依您之见，如果他们没有如愿得手，下一步，会对您怎么样呢？”洛重阳问风司道。

　　风司像是被洛重阳问到了一般，沉吟了好一阵儿，才答道：“我猜想，应该不会安排下一次的暗杀或者别的有针对性的攻击。一来时间和局势都非常紧张，二来，如果和我们想的一样，五个宗主已经除掉了四个的话，留我风司一个，也成不了什么势，无关痛痒，没必要再冒什么风险，之后也有的是机会和理由处置我。但也恰巧相反的是，如果真的有下一步继续对我的动作，便也就说明，动手的人，正是庄主。”

　　“是啊，如果是那鬼刀教，按照说法，应该只是路上偶遇然后无差别攻击，哪里会有一次不成再追补一次的道理？”风一荣道。言语中，已然笃定风灵钰的凶嫌身份了。

　　隐隐间，洛重阳觉得，风司隐藏实力的原因，似乎与现下的一切都有莫大的关系，可介于风一荣在旁，也着实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问，只能附和道：“那我们先去风司宗主的府上吧。”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