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宜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完后，觉得有些渴，可屋子一个服侍的也没有，正打算自己去倒杯茶水。人还没动，杜荀却突然愤怒地拍了一下桌案。
朱氏看着丈夫气得脸色发白，忙道：“你小声些，院子里还有人呢。”
杜荀听了进去，但到底心中忿忿，低声道：“他娘的，这帮人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将士们在前线拿着血肉之躯在拼，这帮人居然连他们的主意都要打，他娘的，我真想活剐了他们！”
他自己就是带兵的人，又打过仗，当然知道那些兵士们的日子不好过。战场上流血牺牲，死了的，层层盘剥下的抚恤还不够养活家人，残废了的，那日子更别提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当年中兴之主魏昭帝在时，大魏兵强马壮威加四海，是何等风光。可太平日子过久了，圣人们越发重文轻武。这年头，将士们保家卫国的功劳还比不过状元郎的一篇锦绣文章惹人瞩目。有时候想想，真他娘的不值得。
这也就罢了，现在为了打击政敌，这些人连冷刀子都下到军粮里来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高句丽道路难行，大军走得越远，补给就越难送上去，那些士兵是在饿着肚子打仗！
这些霉米送上去，饿极了的士兵，就是不想吃也得吃啊！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
杜荀越想就觉得心里像窝了一团火，烧得他难受。
杜宜琬见父亲气得够呛，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宽慰道：“阿耶不气了，咱们既然知道就不会让他们拿着这霉米去前线害人。”
杜荀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就出城。”
“阿耶，阿耶，别急，粮草又不是立马就要被送走，您不如去前面问问肖先生的主意。您要将这事告诉柳家，还要保住秋家人，怎么也要请肖先生帮您周全周全呀。”杜宜琬见杜荀急脾气犯了，连忙道。
朱氏也知道此事重大，不是简简单单揭开就能完事的，深怕丈夫愤怒之下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听到小女儿这么说，也跟着道：“我这样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你还是和肖先生商量着来，或者去信问问阿耶和大伯他们。”
杜荀听了妻子和女儿的话，那往头上冲的热血终于消减了一些，这件事摆明是褚家王家算计了柳家，这里面的弯弯绕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就解开的。现在杜家的境况才稍稍好转，可不能因为他又落到这漩涡里来，杜家还是在岸上呆着最好。
“我知道了，别担心，我这就去前面找肖先生。”杜荀对着妻女沉声道。说完，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刚踏出屋门时，杜荀还不忘调出一个笑脸，回头对杜宜琬道：“行了，等过几天阿耶有空了就带你出去玩。”
杜宜琬这才放下心来，也笑容灿烂地跟着出了屋子，道：“阿耶可不许耍赖。”
“行了，你阿耶都走了，别看了，快回院子给我练字去。”朱氏一如往常般地说道。
杜宜琬乖巧的点点头，向朱氏行了礼，带着侍女们往鸣翠院走。
说实话，杜宜琬没想到自家阿耶听了这件事后反应如此激烈。不过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阿耶长年呆在行伍之间，又爱兵如子，这件事自然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这般想想，杜宜琬就有些惭愧，这件事要不是扯上了秋家，她肯定不会提醒而任由其发展。为了打击对手，而不择手段，她若是这般下去，是不是也会走到这条道路上来？
前世杜家的事情已经成了她的执念，人有了执念就容易误入歧途。
为达目的，她现在可以牺牲那些前线的将士，往后她会不会开始牺牲自个身边亲近之人。
心念至此，杜宜琬悚然一惊，却又有所明悟。
难怪大父说，杜家人可以心机深沉、城府阴险，但绝对要有自己的底线。要是没了底线，那她和那些面目可憎的仇敌又有甚区别。
杜宜琬长吁了一口浊气，今天的事情当真是给她提了醒，往后的日子里她也要时常砥砺自己莫忘初心，勿要因为前世之事，把自己的眼界格局都束缚住了才是。
这边杜宜琬松了一口气，那边杜荀却还是悬着心的。
他将肖先生请到了外书房，让阿远亲自守在门外，将并州军粮被掉包之事说了出来。
肖汉毅刚听到消息时，也有片刻惊讶，但立马就回过神来，道：“我知郎君心意，但现在不是揭开此事的合适时机。”
杜荀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声音中带着怒气道：“难道真要由着他们将这样的霉米送到前线不成？”
面对发怒的杜荀，肖汉毅非但没战战兢兢，反而心底涌上欣慰之意。
他在刺史府待了有一段时日了，自然也把这位郎主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杜荀没有枭雄之姿，他虽狠却不毒辣，做不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样的性格让肖汉毅既觉得遗憾却又感到安全。起码这个人不会拿他当过桥的板子说扔就扔。而且杜荀心胸宽广，并不刚愎自用，在杜荀的身边辅佐，他可以毫无顾虑地一展才华。
是以面对着隐含怒气的杜荀，肖汉毅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让他息怒，而是沉吟了许久。
这件事如此隐秘，能被杜家探听到想来也是花了大功夫的，岂能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就放过如此之好的机会。就算他不违背杜荀的本意，真让粮草送到前线，这里面的事情也大有可为。用的好，既能卖柳家一个好，还能让柳家和褚家两败俱伤。
杜荀看着默然思考的肖汉毅，也忍着脾气不去打扰，只自己拿了茶壶一杯杯地给自己倒水喝。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肖汉毅才笑道：“此次并州刺史派了一位果毅都尉和两名校尉亲自押运，如此重要之事，自然是要委托心腹亲为。郎君不若直接同那位果毅都尉敞开天窗说，您得到线报，说是粮草被调换，您不忍前线将士吃苦，又不愿自己的未来亲家受到牵连，这才告知于他。至于这粮草是谁换的，又是怎么换的，您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肖汉毅道：“那果毅都尉只要不傻，就该知道这个时候若光靠并州那边是来不及的，必要修书两头，一边让并州刺史调查谁捅了这一刀，一边请安北都护府那边准备好真的军粮。这才能把事情圆过去。”
杜荀点了点头，继续看着肖汉毅不说话。
肖汉毅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事情重大，那位并州长史又怎么不会再队伍中安插自己人呢？郎君还需私下同秋大郎君提一提，看他知不知道谁是长史的人，若是能打探到，不妨漏了消息给他，容他把事情传出去了再处置。”
杜荀挑了一下眉头，迟疑道：“你要褚家那边也有所准备？”
肖汉毅颔首，叹道：“总不能好处都叫柳家得了。褚家王家得了消息，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柳家自然也要反击，这两边斗起来才有意思呀。”
杜荀摸了摸下巴，眉头也疏散开，笑着起了身，道：“肖先生好谋划，事情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出城去。”
肖汉毅见杜荀着急，就咽下了未完的话，起身送杜荀出门。等杜荀走后，他才笑着摇摇头。
他既然是杜荀的幕僚自然是要替杜荀打算的。
杜白两家的亲事，怎么算都是杜家吃亏。白家小娘子是孤女，又不得白家支持，那个白小郎君能不能长成都还两说。这样的人家，若那小娘子的外家也不值一提，对云章小郎君可是半分助力也没有。
现在看来秋家也不是蠢货，只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罢了。
若是柳家和褚家因为这件闹起来，那并州刺史和并州长史两派必定是狗咬狗，两边都不落好。圣人为了平衡只怕会把两边的人都换掉，换上自己的人。
新刺史上任，除了自己的心腹，原先留下来的官吏自然也是要用起来的，秋家家主现在可是并州司马，他就不信这样的情况下，秋家还出不了头。
杜荀一直到晚间才回到正院，还把杜云彦和杜云章也给带了回来。
彼时杜宜琬正在正院陪朱氏说话，见三人进来，都神情从容嘴角含笑，便知道这事肯定是好好解决了。
朱氏见了三人的样子，也是放下了心，笑着迎上去：“晚膳用了没？小厨房里温着菜，阿俪又想出来一个新花样，叫什么紫菜卷，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事情解决了，杜荀心情很好，便道：“晚膳并州那帮人吃的如同嚼蜡，我们三人也不好大吃大喝，肚子还空着，你叫人好生收拾一桌饭菜上来。阿俪做的那个新玩意，也拿来给我们尝尝。”
朱氏笑着应了，忙叫阿陈去厨房，又道：“你们先去换衣服吧，我一会叫人把饭菜送到前院，你们别忘了把肖先生也叫上。”
三人自然应了，杜宜琬笑意浓浓地和两位兄长打趣了几句，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