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宜琬知道,很多有底蕴的世家,都会在家中供奉一位甚至几位大夫,这些大夫亦大多数都是杏林高手,他们专门为这个家族的人诊治,以防政敌利用诊病做手脚。
杜家虽然煊赫过,但到底没有这些百年世家的积累和沉淀,手中并没有完全信服的医士和大夫。
如今,自家阿耶牧守一州之地,明面上、暗地里,不知会有多少人打这个位置的主意,难说不会有人行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若有一位信得过的大夫专门负责刺史府众人的健康,起码在治病用药方面不用担心被人暗算。
杜宜琬也不是没动过彻底把钱大夫留在杜家的想法,但从几次有限的接触来看,钱大夫这个人醉心医道,并不怎么为名利所动,若强行相留,反而生怨。
何况钱大夫已年逾花甲,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反倒是他的徒弟,程羽,若能留在杜家正好。如今先把人带回去,留个好印象,后面的事可以慢慢谋划。
而且方才杜宜琬留意到肖小娘子的神情,只怕她对这位程大夫颇有几分芳心暗许之意。
本来嘛,这门对门成天见着,一个风华正好,一个琦年玉貌,难免没有几分暧昧。再说了,肖家有难干嘛那都不躲,偏偏躲到钱家来。啧啧,仔细想想,恐怕还真有些什么。
若是这俩要真成了,肖先生又做了阿耶的幕僚,那程羽可就彻底打上了杜家的烙印,不得不说,真是一桩意外之喜。
杜宜琬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脸上却依然一副天真模样。
钱大夫看着杜宜琬这样年纪,只当她是好心,并未多想。又寻思着家中确实被毁得不成样子,收拾也要一番功夫,倒不如先去刺史府养好了身子再说。
更何况,就算杜家有别的心思,要施恩望报,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钱大夫不是喜欢纠结的人,既然下了决定便很快地应承了下来。
杜宜琬见钱大夫答应,立刻就让杜云章派人去问杜云彦那边的情况。
没想到杜云彦的人先到,说是肖先生已经答应去刺史府,想问钱大夫愿不愿同往。
这下正好,两边一拍即合,只等杜家的马车到了,就一齐往刺史府去。
杜家的马车来得很快,杜云彦等人赶在晚膳前将钱、肖两家人送到了刺史府。朱氏已经得到了消息,早就着人收拾出了两个相邻的小院子,人一到,就能安置。
杜宜琬对杜云彦如何说服肖汉毅十分好奇,便悄悄候在去书房的路上。
果然杜云彦一安排好肖、钱两家,也顾不上用晚膳,就先来书房和杜荀禀告情况,恰被等在半道上的杜宜琬遇了正着。
“阿俪,你在这儿做什么?”杜云彦对杜宜琬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吃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颇有几分好整以暇地问道。
杜宜琬撇了撇嘴,道:“大兄明明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杜云彦倒没有继续和自家妹子耍花枪,笑道:“你是想问肖先生,对吧?”
杜宜琬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在马车上偷瞄了一眼,看见肖先生一派神清气定之态,像他这样安定许久之人,大兄连书信都没拿出来,怎么就将他请回来了?”
杜云彦道:“肖先生只是答应随我们回府,幕僚之事还需叔父亲自出面,方显诚意。不过,我倒觉得,有没有那封书信,肖先生都会出山的。”
杜宜琬挑了下眉。
杜云彦接着道:“在钱家,我刚向肖先生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肖先生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杜宜琬好奇。
“他问我,杜家要怎么对付余长史?”杜云彦低声道。
杜宜琬有些吃惊,这位肖先生问问题,还真有些一针见血,不过也是,杜家要是连收拾一个寒门子弟出身的长史都收拾不了,那还值不值得投靠效忠,可就有待商榷了。
“大兄告诉他了。”杜宜琬肯定道。
杜云彦颔首,说道:“这位肖先生沉寂了这么久,却能一下子就看清叔父与余长史之间的关系,若要说他无心名利,我是决计不信。他这样的人,必定是要择主而栖,一展长才。”
杜宜琬听着眼睛发亮,有所求好哇,怕就怕人无所求,才是麻烦。
“既然如此,大兄快去找阿耶吧,我不耽误你啦。”杜宜琬笑着同杜云彦行了一个礼,也不等杜云彦发话,转身跑了。
杜云彦看着杜宜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才敛了神色往书房去。
杜宜琬想着阿耶和大兄只怕要在书房用晚膳,便折身去了正屋,陪着朱氏用了晚膳后,才散步似得慢慢走回鸣翠院。
左袁的确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正屋往鸣翠院的一路上花木扶苏,回廊曲折,又有清风徐来,半点燥热和暑气都感受不到。
杜宜琬走着走着,忽然就想起余伟志的事情来。
这个人的确算个人才,不过寒门学子那么多,偏他能做到现在的官位,靠的却是他岳家的关系。当年他得中进士,被人榜下捉婿,做了褚家旁支的乘龙快婿,这才有了现在的青云路。
只是余伟志在家乡,原本已有一个定了亲的青梅竹马。虽说余伟志为了前程毁了鸳盟,但他对那位青梅却是念念不忘。尤其是当那位青梅抛家千里,寻到他的面前,还对他一往情深之时,余伟志终是情难自制,避开了褚家的耳目,将人安置在私宅中,权当外室养着。这位青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余伟志快有十年,膝下还生养了一儿一女。
按照常理,这样风流韵事根本拿不住余伟志。毕竟就算事情闹开了,余伟志最多就是背点弹章,再被岳家小惩大诫一顿。最后牺牲掉青梅母子三人向妻子表明态度就完了。
但偏偏他的这位青梅,却是柳家安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多年来,他为褚家、为圣人做的不少事情,都是由这位青梅传到了柳家的耳朵里。
这件事若是揭开,难保圣人不会认为他是个骑墙之人。同床共枕十年的枕边人,你能不晓得来历?谁信呀!余伟志是绝对摘不干净的。
等到那时,这享受了多年的荣华富贵怕是要烟消云散。
自来是由奢入俭难,吃惯了玉盘珍馐,又怎么可能再去吃糠咽菜。
余伟志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要怎么选。
何况为了避免余伟志狗急跳墙,杜家已经将那青梅母子三人保护了起来。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余伟志就再也翻不起浪花来。
不过余伟志的事情却叫杜宜琬再次认识到柳家的可怕。
十年前的余伟志不过是个初入官场的新手。就算得了褚家的提携,以后会怎样,还很难说。
柳家那个时候留意到他,并将人从千里之外安插在余伟志的身边。对于柳家而言,不过是在棋盘上放置一颗闲子,费不了柳家多大功夫。
但谁能想到余伟志一路青云,这颗闲子已经在不知不觉起了作用。
倘若这次杜家没有答应柳家,而是跟着圣人一条道走到黑。那余伟志就会成为一个关键人物,让柳家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
余伟志也好,杨林也好,不过是柳家实力的冰山一角,谁知道柳家在这场天下为注的棋盘上到底落了多少看似无碍却能在关键时刻抽出一把利刃的棋子。
杜宜琬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越早明白对手的可怕越好。杜家和柳家是坐不到一条船上的,杜家或许现在还不够资格与柳家扳腕子。但十年、二十年,甚至以后,总有一天风水轮流转。
第二天正值杜荀休沐,用完早膳后,杜荀就让仆人将三个小辈和肖汉毅一齐请到了书房。
杜云彦领着弟妹先向杜荀行了礼,又和肖汉毅见礼。
肖汉毅连忙闪身避开口称不敢,他虽早就知道杜家都招纳他之心,但如此礼遇,还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众人见过礼后相继入座。
肖汉毅正欲先向杜荀道谢,杜荀却开口道:“肖先生勿需言谢,杜某今日请肖先生来,其实是有事想问问肖先生的意见。”
说完便示意阿远将书案上的一封信递给肖汉毅。
那书信自然是俞季海给肖汉毅,劝肖汉毅留在杜家一展所学。
对于杜荀的开门见山,肖汉毅连眉头都没动就泰然自若地拆开了信封。
待肖汉毅读完信后,杜荀便道:“不知肖先生意下如何?”
杜荀是武将出身,说话做事能直来直去的就不喜欢绕弯子。
肖汉毅并没有急着回答,他沉默片刻,心中也在思量。
其实从昨日答应来刺史府起,他就仔仔细细地想过。第一次他选错了主家,以致半生蹉跎,这一次再选,自然想要慎而重之。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肖汉毅也明白过了杜家这个村,只怕后面可就没有他能容身的店了。年少时,他能待价而沽,现在他双鬓染雪,连唯一的女儿都不能庇护,哪里还有拿乔的资本。
再则,观杜家的门风处事倒不是那等凉薄人家。能对付了心有异心的长史,还能在宁州这么快站稳脚。想来杜荀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无脑。如今还有老友的书信,以他和俞季海的交情,那人也断不会坑他。
心念电转之间,肖汉毅已做了决断,他直身而起,向杜荀行了一礼,恭声道:“多谢府君青眼,汉毅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