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子一转,马车又稳稳当当地朝前走了。
马车上,朱氏和杜宜琬都看出卢皓饿坏了,那两块糕点,卢皓三口两口就吃了个干净,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杜宜琬是挨过饿的人,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心里就有些同情,见卢皓明显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就连忙又把食盒打开,让罗氏捧到卢皓面前,道:“卢家阿兄也喜欢吃长云观的糕点呀,这里还有另外几种口味呢,卢家阿兄再尝尝。”
卢皓明白杜宜琬是怕他不好意思才故意说是请他品尝,便抬头仔细看了那个声音清脆如黄鹂的小姑娘一眼,只见她长眉舒展杏眼明亮,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在嘴角绽放,卢皓心中一暖,低声道了句谢,便又拿了一块贵妃酥吃了起来。
朱氏是有孩子的人,见卢皓一个小郎君沦落至此,心中本就十分怜惜,又因为是故人之子,行动间就更是亲昵不少。此时见卢皓吃东西吃得有些急,忙叫阿陈端了一盏茶过来,道:“阿澈慢点吃,小心噎着,先喝口茶。”
卢皓将口中食物咽下,从善如流地喝了茶,又捡起一块玉露糕。
朱氏虽怕饿坏卢皓,却也怕糕点吃太多不克化撑着了他,看他拿起玉露糕后,便叫罗氏收了食盒,道:“阿澈乖,你饿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卢皓听了,便将手里的玉露糕也放回食盒,笑道:“阿澈听姨母的。”
朱氏见了卢皓这般听话懂事的样子,顿时慈母心泛滥,摸了摸卢皓的脑袋,道:“姨母叫人把这食盒放起来,等会阿澈带回家慢慢吃。”
杜宜琬闻言暗自撇了撇嘴,那食盒里的糕点她还没吃几块呢!阿娘偏心!
卢皓眼角余光看见杜宜琬的小动作,心中好笑,又想起她方才躲在马车里偷看他的样子,便觉得这个活泼的杜家妹妹比他那个矫揉做作的堂妹可爱有趣多了,便笑着推辞:“多谢姨母好意,只是阿澈不惯吃糕点。这长云观的糕点又向来难得,送给阿澈白白浪费可惜了,不若姨母留着给阿俪吃吧。”
不惯吃糕点,那刚才连吃了好几块的是谁!还有,谁准你喊我阿俪的!
杜宜琬腹诽,这人果然有当政客的潜质,瞧瞧这本事,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样的。还有,这个家伙也太会顺杆爬了吧,一口一个姨母叫得亲热不说,对自己的称呼也从杜家妹妹转眼升级成阿俪了。
不过对于能把食盒留下,杜宜琬还是乐见其成的。
朱氏当然知道卢皓是谦让,继续道:“长者赐,不可辞。听姨母的话,乖乖收下带回去,再说,你不喜欢吃,我知道你阿娘可爱吃这些。”
话到这份上,卢皓只好恭声应是。
那边杜宜琬扯着小手绢心里直后悔,刚刚在长云观她多吃几个就好了。
糕点之事告一段落,朱氏又和卢皓解释起自己与张氏的渊源,最后道:“我还是你满月的时候见过你,那时候你才多大啊,谁知道转眼就长成小郎君了。”
卢皓有些疑惑地开口:“姨母既与我阿娘交好,怎么我与阿娘回到京后不曾见过姨母。”
卢皓能感受到朱氏的善意,也相信她与自己阿娘相识,不过却是奇怪自己怎么不曾见过朱氏。以前他与阿娘随阿耶在任上也就罢了,可后来阿娘有了身孕带着他返京,怎么也不曾见过这位与阿娘算是亲厚的姨母?
朱氏迟疑了一下,轻叹道:“想来你阿娘没告诉你,永定县公府和昌宁县公府之间有些嫌隙,我与你阿娘虽在闺阁交好但现在都是做人媳妇的,私下里也不好走动。”
卢皓恍然地点点头。
一旁的杜宜琬却是抿了嘴偷笑,这两家的“嫌隙”,真要掰扯起来也是好笑。
说起来,这永定县公府杜家和昌宁县公府卢家都是追随魏昭帝中兴大魏的功臣。杜家的老祖宗善战,卢家的老祖宗善谋,一个是阵前杀敌的悍将,一个是运筹帷幄的能臣。魏昭帝即位后,前者封了定国公,后者封了敬国公,具是一时荣||宠||,惹人欣羡。
只是吧,魏昭帝看重的这左膀右臂素来不和。原因无他,盖二人具是心高气傲之人,难免有时意气相争,争得久了就互看不顺眼。一个觉得老子沙场舔血拿命博出来的富贵,你个小白脸凭什么动动嘴皮子就和老子平起平坐。一个觉得无脑莽夫空有蛮力尔,予不屑与之为伍。
就这么着,这口闲气越争越大。同僚们劝过,不理。魏昭帝调和过,没用。满朝文武都知道定国公和敬国公互相别着苗头呢。
可偏偏,杜家的老祖宗无论什么都比卢家的老祖宗差那么一点。
论出身家世,杜家的老祖宗是当时京兆杜氏家主幼弟的别室妇所生,外室子一个,连家族宗谱都没上,后来还是因为老祖宗出息了才给添上的。而卢家的老祖宗则是正正经经范阳卢氏的旁支子弟,母亦出身望族,从小就敏而好学受家族重视。
杜家老祖宗输一筹。
论仕途起点,杜家的老祖宗当时是明州庆元县一个打铁匠,身无恒产,凭借着一身功夫才得了当时的吴王后来的魏昭帝青眼,入王府当了侍卫。而卢家的老祖宗当时已官至明州录事参军事,从七品上。
杜家老祖宗再输一筹。
论圣眷,虽说杜家老祖宗性格莽直很投魏昭帝的脾气,但是这拿刀枪的总是要比拿笔杆的更惹圣人猜忌。更何况乱世已定,治天下用得多是文臣,是以两家老祖宗虽说都是国公爷,但是明显敬国公更得上意。
综上,杜家老祖宗完败。
但卢家也不是一直压着杜家一头,杜家老祖宗自己干不过卢家老祖宗,自己的儿子也不如人家的儿子出息,但架不住孙子争气啊。
杜家老祖宗的孙子,也就是杜宜琬的大父杜绍,和当时卢家老祖宗的孙子,现在的卢家家主卢允一同求娶河东柳家三房的嫡女。虽说杜绍年轻时候也是好容貌,但柳家人更看重卢允,毕竟那时卢允已金榜有名。一个有爵位有文采有前程有相貌的世家子,怎么看都比武功传家的杜家更招这些名门望族的青睐。
卢、柳两家庚帖都要换了,按理是没杜绍什么戏了。偏碰巧那柳家小娘子外出踏春惊了马,落马的时候恰恰被杜绍抱了个结实,然后两人共乘一骑回了城,然后,恩,然后那柳家小娘子就成了杜宜琬的亲祖母。
据说,消息传来时,杜家老祖宗,年近古稀的老人家,笑得差点没倒上气来,把膝下的儿孙唬的魂都丢了一半。等缓过来了,杜家老祖宗第一件事就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当聘礼,满口夸赞自家孙儿争气。是以杜宜琬大父杜绍的那场婚礼,办得是相当热闹,相当有体面,相当烧钱。
此事之前,杜卢两家还能走动来往一番,自打此事往后,两家也就是比老死不相往来好那么一点点。
杜宜琬还在这厢回忆前世从阿娘那里听到的过往,那边卢皓却是沉默半晌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姨母,你有空还是去看看我阿娘吧。阿娘生了阿弟之后身体本来就不好,阿耶还。。。死得那么惨。”说到这里卢皓眼圈一红,语带哽咽。
卢皓之父卢卓卿少有慧名,十八岁便高中二甲传胪,仕途更是一帆风顺,尚未而立已官至从五品上的湖州长史。可惜湖州刺史张贺叛乱,卢卓卿不愿从贼,以文官之身领兴阳县全县军民守城抗贼,三日城破,卢卓卿身死。张贺恼恨卢卓卿坏他行军计划,吩咐手下人戮其尸枭其首,悬于城门三日。
杜宜琬想着卢皓幼年丧父,心中也颇不是滋味。而朱氏更是直接将卢皓搂到怀里,安抚道:“好孩子,好孩子,姨母知道了,我一会送你回去就去看你阿娘。”
朱氏似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你阿耶的丧礼时,我也曾前去,当时我本欲探望你阿娘,奈何你二婶说你阿娘尚未出月又悲戚加身,卧病在床不方便探视。阿澈,你说,你阿娘到底情况如何?”
卢皓却长久的沉默不语。
杜宜琬心下奇怪,细细打量卢皓,只见卢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一丝冷冽,最后满眼坚毅之色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不等朱氏再次开口,卢皓擦去眼角的泪水,后退一步,突然跪在朱氏面前,以头触地。
朱氏吓了一跳,一旁的阿陈待要去扶卢皓,卢皓说道:“阿澈年幼,不能庇护阿娘阿弟周全,还请姨母助我。”
朱氏这下反应过来,面容恢复平静,她一面示意阿陈扶起卢皓,一面道:“阿澈,你先起来。姨母有话问你。”
卢皓听出朱氏声音平稳语调严肃,隐隐有威严透出,忙顺着阿陈的力道站起,身形笔直如苍竹一般,恭声道:“姨母请问。”
朱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沉着声音道:“你要姨母帮你做什么?要知道,姨母虽与你娘交好,却也没有插手昌宁县公府家事的道理。”#####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