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车外传来的马蹄声。
卢皓听了朱氏的话并不觉得失望,让与自家有嫌隙的永定县公府插手他们昌宁县公府的家事,既没有立场也不占道理,更会把好面子的大父推到二叔那边去,卢皓年纪虽小,却也不会这么蠢,他只是要借力。
于是卢皓并没有反驳朱氏的话,而是道:“我并不是想让姨母帮我出头,只是想请姨母在能力范围内帮个忙。”
“想让我帮你把那两个拐子送到你舅父手中?”朱氏问。
卢皓摇摇头道:“我只想请姨母听听阿澈的遭遇,然后快马将这件事如实告知我大舅即可。”
朱氏有些讶异地挑挑眉。
卢皓却苦笑道:“大父向来好面子,我身在县公府却险些被人拐走这件事,大父必然不希望闹得沸沸扬扬。我外祖家远在江州,未必立马能知道。等他们知道时,只怕那些要害我与阿娘阿弟的人早就把痕迹清理干净了。”
杜宜琬闻言眼睛瞪得老大,卢皓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知不知道他这么说意味着什么。自古家丑不可外扬,这种内宅阴私事向来不为外人道,卢皓这样说分明是告诉旁人他们昌宁县公府家宅不和、祸起萧墙。
卢皓预料到朱氏会吃惊,却没想到杜宜琬这样的小娘子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杜宜琬见卢皓的目光转过来,心中暗道自己不小心,连忙低下头玩手绢。
卢皓见状,心下一哂,原本阴郁的心情也开阔了几分。
朱氏并没有注意到卢皓和自家闺女的互动,她在想卢家的事情。
昌宁县公有两个儿子,第一个是原配韦氏所生的嫡长子卢卓卿,第二个是继室段氏所出的次子卢仲卿。卢家的爵位原本自然是该着落在卢卓卿身上,但如今,卢卓卿身故,同样是嫡子的卢仲卿只怕对这个位置便起了觊觎之心。
本来按道理,韦氏是世家女,段氏只是八品小官之女,段氏的儿子就算占着嫡也比不过卢皓这位背靠着韦氏张氏两大世族的长子嫡孙。
但偏偏,韦氏是庶女,多年前韦家与卢家便因政见不合起了嫌隙,韦氏死后两家更是不再往来,就连卢卓卿一路成长韦家也没关照半分。
其次,张氏虽是世族,近年来却备受魏成帝打压。张家一家唯有家主官拜海州刺史,其余子弟莫说京官,连像样的正经官位都很少。
最后,据说这位现任郡夫人为人温婉贤惠十分得昌宁县公的意,连带着其所出之子卢仲卿都要比嫡长子卢卓卿得脸,而卢仲卿也颇为争气,现任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品阶虽不高,权力却不小。
两厢一比较,正值壮年的卢仲卿的确有与卢皓相争的本钱。
朱氏沉默了一会,看着卢皓道:“你阿娘如今竟艰难至此?”
艰难到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艰难到阿澈不惜求助外人。
卢皓眼中闪过恨意,低声道:“郡夫人以孝道压人,让我娘怀着阿弟亦要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还暗地里与我阿娘排头吃,因此阿娘生完阿弟后就格外虚弱。待阿耶阵亡的消息传来,阿娘悲戚难抑病了一场。郡夫人不往太医署延请疾医医女反到是在洛京城中寻了一医士前来医治。才喝了几剂药,我阿娘就察觉不对,不肯再喝药。郡夫人见事情不对,不但不肯换人,还禁止我阿娘与我身边的人出入县公府。阿娘怕郡夫人再使坏,府内采买来的食材全都不用,只让小厨房用以前存留的米粮腌菜做饭,幸亏院子里当初曾辟了一处种些蔬果,不然我与阿娘也坚持不了那么久。只是阿娘毕竟有病在身,我人小言轻,除了以前身边的服侍的,县公府的仆从我皆使唤不动,是以无法为阿娘再寻良医,只能眼见着阿娘一日日苦捱。”
朱氏和杜宜琬听得瞠目结舌。
“她怎么敢。。。”,朱氏喃喃自语,“她就不怕被你大父发现吗?”
朱氏并非没见过内宅斗争,只是世家女惯于杀人于无形,谁像段氏这般手段低劣,明火执仗的就差昭告天下了。
杜宜琬却是心有所动,难怪上一世卢皓失踪后,张氏连小儿子的百日都没熬到就病逝了,而卢皓的弟弟更是没活过一岁。
卢皓听了朱氏的话,苦笑一声,“我阿娘长年跟着阿耶在任上,县公府中一直由郡夫人与二婶把持,全府上下都是她们得用之人,我阿娘空有本事,却无臂膀。我原欲将此事告知大父,郡夫人便以侍疾为由想尽办法把我困在尚琮院,让我不能见到大父,大父偶有相召,也不等我开口便会有旁人来打断将大父请走。我若出言不逊,郡夫人不过说几声委屈,大父便当我不懂事顶撞长辈,对我越加疏远。”
卢皓顿了顿,再开口声音骤然带着寒意,“湖州叛乱后,阿耶不但自己罹难,许多忠心于他的仆从幕僚也没于战火。侥幸逃出来的,除了一些心腹,只怕不少人都转投我二叔那边了。我这次出事,便是||乳||娘哄我说我阿耶手下的一名幕僚回到洛京,偷偷联系上她,想与我一见。我想着这名幕僚既然心有旧主,或许能让他暗中为阿娘寻医问药,于是半夜我跟着||乳||娘避过侍女悄悄去了角门,谁知。。。”
说到这里,卢皓已有些咬牙切齿,“我察觉到不对时,那两人便用药迷晕了我,至到姨母相救我才醒转过来。”
朱氏长叹一声,拍了拍卢皓的肩膀,道:“我以前只当那位段夫人是小官之女,眼界狭窄一股子小家子气,你阿娘是大家出身又有丈夫儿子娘家傍身,断不会被她拿捏。谁知我竟看走了眼,这位段夫人不但见识短还如此阴狠歹毒。她这法子虽然低劣,但若是成了便能害了你们一家。等到那时,便是你大父知道了,膝下也只有二儿子一脉,看在儿子的份上他非但不能杀了段氏,还得为段氏遮掩。而段氏至多不过是失了||宠||爱和管家之权,可她的儿子确是以后的昌宁县侯,她也依旧还是养尊处优的郡夫人,这桩买卖对她而言真是划算的很啊。”
“姨母,你帮帮阿澈,我明知阿娘与阿弟危在旦夕,却无能为力。”卢皓哀求道。
杜宜琬心中也是一叹,难怪前世卢皓身世揭穿夺回爵位后,不但将已经身死埋入卢家祖坟的段氏挖了出来曝尸荒野,还将整个段家也收拾得脱了层皮,而被判了流放岭南的卢仲卿一家更是被他暗中授意的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可是纵然卢皓高官显爵大仇得报,终究失了亲人,杜宜琬心中不忍,于是也跟着劝道:“阿娘你有办法就帮帮卢家阿兄。”
朱氏沉吟半晌,开口问卢皓:“你让姨母帮你将此事告知你大舅,是为了让你大舅给你娘撑腰?”
卢皓点点头。
朱氏又道:“可阿澈你想过没有,对你大父而言,我是外人,你大舅何尝不是外人。你也知道你大父为人自傲好颜面,你身为卢家嫡长孙却联合外人收拾了自个的继祖母,让昌宁县公府卢家沦为整个洛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觉得你大父会怎么想怎么做?”
卢皓闻言一怔,下意识思索起来。
朱氏也不催他,喝了一口茶,静静等卢皓的回答。
卢皓越想脸色越难看,良久,才白着一张脸道:“多谢姨母,阿澈险些做错。”
朱氏摸了摸卢皓的头,安抚道:“你才七岁呢,能想出这个主意已经很厉害了,哪能面面俱到。”
杜宜琬上一世骄纵成性,遇到不顺心的事自有父母兄长出面,她自己就没怎么动过脑子。后来杜家败落,她自己经历了世态炎凉,倒也懂得了些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只是苦难中的经验,并不系统,所以这会见朱氏和卢皓打哑谜,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又有些似是而非,眼光下意识地就在两人身上打转。
朱氏看见自家女儿面露茫然,一会看看她又一会看看卢皓,不由觉得好笑,待要抱抱女儿又想起以杜家的门第,女儿必定也是要嫁入高门的,这些内宅阴私早晚也要遇到,难得她这会对这事感兴趣,不若趁机教导一番,听得懂自然好,听不懂也不要紧。
于是乎朱氏将杜宜琬抱在怀里,对着卢皓道:“你若真要你大舅出手施压,就是打了你大父的脸。这事卢家不站理,你大父就算心中不舒服也会给你大舅一个交代。只是以你大父好颜面的程度,这件事必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往后见了你便要想起来刺自己一回,天长日久,他岂能待见你。何况还有郡夫人在一旁添油加火,你大父本就偏心她,纵使这件事你大父恼恨与她,但经你这么一闹他心中恼恨你甚于她。到时候别明面上罚了郡夫人,暗地里却叫你大父对她更上心,这心原本就不正,再偏一点,往后你娘和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再往深了说,你大父会不会觉得你信赖张家人甚于卢家人,比起卢家你更愿意依靠外家,这般不顾全大局不考虑家族颜面,你到底是张家的嫡长孙还是卢家的嫡长孙,这样一想,他会不会觉得已经成年且有官职在身的二儿子更适合承爵,更适合成为卢家的掌舵人呢。”#####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