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前的广场。
由灵山脚下往上走,一步步阶梯,犹如登天。
世间的寺庙都建在人气繁荣的地方,但唯独雷音寺,是一个例外。
或许是为了凸显,佛祖与凡人的区别。
“喃无阿弥陀佛。”
明小酥背着宁仙奇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一声佛号在她的头上响起。
姑娘抬起头向上看,一个噌亮的脑袋在佛光下亮得刺眼。
“大和尚你是谁?”明小酥的鬓发有些湿润的沾在嘴角,以她的修为爬上灵山都感觉有些吃力,可见灵山确实很高。
因为旅途中,她穿过三次云层。
“贫僧那个和尚。”那个和尚一身金光袈裟,摸了摸光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口剃刀。
剃刀很小巧精致,刀背有小指厚实,刀锋却薄如蝉翼,明小酥几乎能透过光亮,看到那和尚的模糊袈裟。
“大师是哪个和尚?”明小酥有些摸不着这人是谁,但能上到灵山顶,定然是得道高僧。
“贫僧就是那个和尚。”光头笑容满面,丝毫不觉得这法号容易被人误解。
明小酥心头一直以为这和尚是在与她打机锋,怕对方一直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立马假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师,你有办法救救他吗?”
从西荒白龙寺到此的那个和尚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自然能。”
明小酥大喜,“那请大师发发慈悲,快救救他!”
“行。”那个和尚答应的很爽快,这是明小酥想都不敢想的,但看到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心头不免有些警惕。
“让他把头伸过来。”那个和尚微微一笑,右手的剃刀在僧袍上撇了撇,一副默默等待的样子。却发现明小酥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和尚忽然开了窍,解释道,“贫僧只是要割施主三千烦恼丝。”
“三千?”明小酥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成光头了么?”
那个和尚像极了菜市上讨价还价的落魄汉,尝试地问道:“那就三缕?”
明小酥这才放下心来,艰难的在石阶上转过了身,将背后的宁仙奇放在中间。道,“只要能救他,剃光都行。”
那个和尚摸了摸光头,而后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双掌夹着剃刀,郑重道:“阿弥陀佛。第一刀,誓断一切恶。”
说罢,摊开双掌。
夕阳下,慈眉善目的和尚,手捏起剃刀,左手捻起宁仙奇一缕长发,轻轻一挑,三缕发丝随风飘下,在半空中燃烧殆尽。
“第二刀,愿修一切善。”
又是三缕发丝挑断,在落地时成灰烬。
昏迷不醒的宁仙奇眼角滑出泪水,随着长发落地。
背对雷音寺面朝脚下群山的明小酥望着脚尖,眼眶红润,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想要你活着,所以宁愿你忘了我。”
身后,那个和尚的声音传来。
“第三刀,愿断一切缘。”
三缕发丝落下,这一次却没燃成灰烬。
那个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剃刀收好,“一甲子前,灭度法师来到灵山脚下,为人间求渡世之法。其真灵曾走上灵山,也是停留在这台阶上。”
世俗姓名为李元修的灭度法师曾以佛门流传已久的三问问佛祖。
可渡自己?
能度真我?
才渡世人?
佛祖的回答没人知道,但李元修却是真的没有进大雷音寺,真灵回身后,便从一个凡夫俗子,一步登天成为第三境通玄。
世上就多了一个度量真我的和尚。
佛祖渡世人,李元修度真我,而他那个和尚则是渡自己。
这就是佛门的三条修行路。
那个和尚从思绪中回过神,“女施主,下山去吧。”
“多谢大师。”宁仙奇道,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了。”
明小酥放下宁仙奇,喜极而泣,“嗯嗯。”
只两个字,宁仙奇怜惜地将女子拥入怀中,两人依偎着下山去。
路上,两人看到在灵山各处寺院静修的住持都在往灵山上走,心头不禁疑惑。
“这位大师,已经入夜,为何还上山?”宁仙奇站在路旁,一个年老僧人路过,赶忙施礼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病痛已去,还是早些下山去多多调养几日吧。”老僧看了眼宁仙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宁仙奇的问题,还礼后继续往山上去。
明小酥挽住宁仙奇手臂,“这些和尚总是神神叨叨的,奇怪的紧。”
宁仙奇捏了捏她的琼鼻,“知道你为了我受气了,可这些住持都是得道高僧,理应尊敬些。”
“是是是。”头靠在宁仙奇胸口的姑娘撞了撞他的胸膛,突然感伤道,“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遁入空门?”
宁仙奇面色有些发白,牵起嘴角问道:“怎么会这么想?”
明小酥望着脚下的石阶,“听说剃度三刀之后,人就断去了尘缘,要终身侍奉佛祖,常伴青灯古佛。”
宁仙奇嘿嘿一笑,牵着明小酥的手,继续往山下走,扭头说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忘了告诉你,三刀可消不掉你在我心中的记忆。所以佛祖觉得我心不诚,才放我一马的。”
见小酥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连忙补了句,“这是真真的,或许这也是如是观前辈没想到的。”
“那你的伤?”
“好了。”宁仙奇怕明小酥不相信,还硬气的拍了拍胸脯,“我受伤是因为钟前辈抢走了魔胎,魔胎与我自身本就是一体的。而佛门的三刀‘断恶’、‘修善’、‘断缘’,正可以斩断我与魔胎的联系,所以我的伤就不治而愈了。”
拭去心底阴霾的明小酥终于绽放了笑颜,尽管天色昏暗,但她依然觉得头顶上有灿烂的阳光在照耀着她。
“那怪叔叔,以后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哼哼。”明小酥冷哼两声。
“好了,不说他了。”宁仙奇皱眉看着又一位住持从身边走过,神色看起来颇有些慌张,“我总觉得灵山将要发生大事,不如我们先留一阵,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正好可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灵山上下十八位金身罗汉,真有什么事儿,我们帮得上什么忙?”明小酥嘟囔了一句,见宁仙奇瞪了她一眼,立即开口道,“行行行,听你的。不如我们下山打探打探消息?”
“也好。”宁仙奇这段时日一直是醒少昏多,心头不免有些挂念沈延的安危,也想知道狐幼潭的下落。
当然,最重要的是,师父宁道冲突然兵解,其中曲折他想好好的问问沈延。
…………
一步退出长平城的钟南悬在高空,看着那个女人出现后,差点境界不稳,道心被破。
而女子那句话,更是让钟南无地自容。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脸发烫。
只因一个女人,便吓得他仓惶而退,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其没有脸面的事。
但他知晓,就算他已经是陆地神仙盖世通玄,在重新执掌长平,而且意外比以前更加彻底的谢晓如手中,他依然不够看。
实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论是为魔门出气、胖揍了李元修,还是为求更进一步。这两个目的他都已经达到。
剩下的就是熬日子,只要等他炼化这一身猛增的修为境界,坐稳陆地神仙,那就算是谢晓如也奈何他不得。
只是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需做一件事,了结一段因果,他才能可能成为第四境。
“大唐今日待客之礼,钟南记下了,以后必有回报。”钟南仰天长笑,倏而面色一变。
因为那已经贵为一国之母的女人,此刻如同泼妇般不依不饶。一道金色光芒,驱散黑暗,让钟南无所遁形!
一只庞大到充斥天地的金色手掌,从天而降狠狠压下。
陆沉三丈,掌下山岳倒塌。
造成这惊天威势的女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不理会重伤逃难的钟南,拍着手道:“是让你先跑九千里,没让你啰嗦。”
远方,有一道她之前没感应到的飞虹,正在向西极速飞掠。
夏唯洁心头狂跳不已,小声嘟囔道:“玩大发了。”突然她面色变得有些尴尬,停下赶路,悬停在高空中,转过身看着刚刚掠过的一座高山。
高山顶端,一座金色身影伟岸磅礴,通体如同黄金,在夜幕下耀眼夺目,如日当空。
“皇后娘娘法身降临,拦住小妖,不知有何指教?”夏唯洁盈盈行礼,明知故问。
那尊金光万丈的神人开口,声音如同来自天外,显得浩大无垠,“大唐构建诛妖界域,十年来的努力不是一个摆设。”
“我明白,以后不会来了。”夏唯洁很识时务,谁让这皇后娘娘已经豁出去一切了呢,简直是灭绝人性。
“我要你,永生不得再踏入神洲半步!”谢晓如提高了声音。
夏唯洁正迟疑,但耳旁猛然出现的可怕声音,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因为那声音是虚空碎裂的前兆。这女人为了表达她的决心与不容置疑,竟不惜毁掉大唐界域,也要将她灭杀在虚空乱流。
长平乱象就此结束,在朝堂上待了一整天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被人堵住皇宫门口的感觉他们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侍奉在旁的高石儿也狠狠松了气,刚转头想问大家还有什么吩咐,这转眼一看,不禁脚下一软,惊呼出声:“陛下!”
只见早晨还一头乌黑亮丽头发的李治民,此刻竟已是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像是不平的丘壑,眼帘低垂,像是苍老了一甲子寿命。
像是从昏睡中被高石儿那尖锐的声音吓醒,李治民不由笑道:“慌什么慌,搞得朕驾崩了一样。”
喉咙像是有痰,声音极其的沙哑,喘息声很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高石儿不停扇自己耳光。
李治民没有管他,望着桌案下低头假装视而不见的王公大臣们,笑道:“众卿家受惊了,宫中已备好晚宴,今晚大家就在宫中用膳吧,大难不死,理应不醉不归啊。”
大唐天子说罢咳嗽了两声,挥了挥皮肤干枯松弛的右手。“退朝吧。”
高石儿赶紧爬起身来,高喊退朝。众王公大臣行礼退朝,但每个人心头都知道,明日大唐就将变天了。
寝宫中,太医院所有太医忙碌,挨个为天子把脉,却都沉沉叹息后,没了下文。
闻讯而来的嫔妃们守在一旁嘤嘤哭泣,不停抹着眼泪。
“太医院都是吃白饭的吗?通通拉出去砍了!”高石儿气极,望着跪在床边的太医们,恨不得踹他们两脚。
“好了。”床上李治民虚弱的声音传来,“寿数自有天定,怪不得他们。都下去吧。”
此时,一身素衣的谢晓如走了进来,看着那些故作姿态的嫔妃们,心头有些不耐烦,“全都滚回去!”
众女摄于她的威势,不敢抱怨,纷纷离开。
“你也退下吧。”李治民对高石儿说道。
整个诺大的寝宫,只有两人。
谢晓如侧身坐在床边,伸手捋了捋李治民的花白头发,柔声道:“你不该不信我,分流龙气给李承凤和兴善寺,让歹人有机可乘,截断了龙脉流转。”
“大唐有此祸,确实是朕错了。”李治民拉着谢晓如的手,“可大唐本就是李家先祖呕心沥血打下的,最后没有落在李氏子孙的手里,朕有何见面去见先祖?”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他们会明白的。”谢晓如目光没有闪躲,看着年老的李治民。
“确实,朕老了。”
唐天子苦笑一声,幽幽长叹回荡在寝宫中。
英雄迟暮,美人珠黄。这本就是最让人不能接收的事实。
次日早朝,怀着沉重心情的众多大臣忐忑不定。
果然,唐天子病重无法上朝,令皇后娘娘,垂帘听政。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