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发白帝城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相传那位在剑道上可与沧州剑仙张季痕媲美的谪仙正是乘船顺流而下,经过鬼见愁峡谷而做的诗篇。
天下河流有八成西起昆仑,东至东海。扬郦江横贯东西,有一部分也经过齐国,剩下的部分将梁国两分,又有数不尽的小溪流或灌入扬郦江,或为其分支。
峡谷名为鬼见愁,正是扬郦江中之水急奔之段,唯有大船能在此淌水,而同时的也有很多大船触礁而溺水。
那位诗剑双绝的谪仙却只脚踏一排竹筏过江,顺流而东,则是愈来愈快,千里之地可一日往返,这在寻常百姓看来,唯有仙人才有的能力。
鬼见愁峡谷右侧,又有一道不足十丈的口子,依然是急湍流域,更是让想要转道的船只恐惧,一年之中,光是夏季雨水充沛之时,平均每年就有两艘大船撞到分岔口的石壁之上,落得个船毁人亡。
距离郢城之破已有半月,陈霸先遣人来让王僧辩带着俘虏宋子仙一起去江陵,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绞杀宋子仙,同时借机谋划反攻金陵之事。
船舱之中,离将军王僧辩住处最近的一间屋子中,有一位戴着青铜鬼面的年轻人一直昏睡不醒。在他的手上、头上、胸口上绑满了白色的布条。
在门口守着的正是刚晋升为百夫长的薛小蛮和老兵王狗子。
那一夜薛小蛮也参加了夜袭郢城的行动,在将两家高手齐齐铲灭之后,一千劲旅反攻郢城,将正在准备逃离的宋子仙生生活捉。要知道,这位可是侯景手下的一把手啊,就真的这样被他们活捉了。
宋家公子宋丰玉和李家佘郁婉两位小宗师,加上二十多为军中一等一的高手,直接将玄青道人打得重伤而逃,宋子仙府中之兵也在突袭中毫无防备的被杀的杀、降的降。
薛小蛮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他敬畏地往船舱内看了一眼,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导致郢城破关的关键人物。
纪雍快到中午之时才醒了过来,这次受伤太重了,挡了一脚伤了内腑,再硬吃双拳伤了脑袋,最为可怕的还是西乘老鬼同归于尽的那最后一剑。
不仅逼得纪雍手段齐出不说,更是差一点将他横截成了两半,整个胸膛都被灼热的剑气烫穿,隐约可见肺腑。
如果不是在晕过去之前,无名邪经汲取恐怖的天地精气遏制住了伤势,又有宋丰玉拿出的救命丹药,恐怕他已经死了。
尽管昏迷之中又有王僧辩和宋家李家不顾财力的购置奇珍异草用药,纪雍半月以来依然是毫无血色,直至今日才转醒过来。
纪雍尝试着睁开眼睛,觉得比一座巨山还要沉重的眼皮终于被他搬开。
“嘻嘻,小人儿你终于醒了!”
模模糊糊之间,纪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像是见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颜。
“呵,我一定还在昏迷吧。”纪雍不能开口,心里苦笑道。
可是下一刻,有一股像是真气却又不像真气的气息被导入自己体内,纪雍只觉得全身发痒,那潜藏在身体各处的还未吸收的奇珍异草能量被激发了出来。
长生真气愉悦地行走与奇经八脉,带着药力重塑经脉,不仅如此,真气聚集在破败的肉上,在帮他活血生肌。
此时腰间的铜铃清响,那与自身血液融为一体的妖血在汲取药力之后,疯狂滋长,却不像以往那样不受控制,竟也受到外来气息的推动,在帮助纪雍重生血肉。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终于面前之人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样子相重合,纪雍一时间呆若木鸡。
“夏唯洁?!”
他的声音沙哑着,那绝色佳人听到纪雍说话之后,猛然栽进纪雍的怀里,痛得他直冒冷汗。
“小人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我还以为你在两年前就死了呢…”纪雍木在床上,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没反应过来,那分别两年不知生死的故人,再次相见了?
也没等纪雍反应过来,女子已经突然止住了哭泣声,脸上嫣然一笑,看在纪雍眼里,又是一记杀伤力不下余晖的重击,让他整片脑袋完全空白了。
“小人儿你还愣着干嘛?哎呀这里面闷死了,陪我出去透透气。”说完,夏唯洁就将纪雍生生从床上拉了下来,惹得他一个踉跄,甚至忘了疼痛。
走出船舱,中途王僧辩闻讯赶来,纪雍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船头上,夏唯洁站在栏边,江风吹来抚起她的长发,长发扫在纪雍的眼边,这时的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举目看着面前女子,窈窕淑影,江风吹拂她的长裙紧贴着曼妙身体,纪雍瘫坐在船板上,盯着她愣愣出神。
“你们这两年去了哪里?小饭他还活着吗?”纪雍目光悠悠,那一年经历最恐怖的妖族之祸,他能在那场大祸中活下来,至今也感觉不可思议。
夏唯洁拢了拢长裙蹲在纪雍的旁边,用细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纪雍的青铜面具,“我和姐姐带着小饭去了北方,这两年我还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呢,你这块丑死了的面具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犹豫,这几年他也需要有人听他倾诉。
“我从废墟中醒来,那时妖族已经围城了……”纪雍缓缓谈起两年来所经历的事情,惹得这天真的姑娘惊叫连连,有时又用怪异的眼神瞥他。
王僧辩远远看了一眼便禁止人去打扰两人,望着越来越近的岩石峭壁,眼中有些凝重。那峭壁之上,鬼见愁三字让人望而生畏。
“快看,那是什么人?”
突然整个船上站岗的士兵都在惊呼,指着大船的后方,有一个白点由远及近,在朦胧的江面展现出了人影。
那是一位僧袍被洗的发白的年轻和尚,眉清目秀的望着前方的大船。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白衣僧人的脚下,竟是只踏着一杆芦苇!
王僧辩望着已到大船旁边的白衣僧人抱拳行礼,“二十年前有谪仙一叶扁舟游江过,今日又有高僧一杆芦苇由西来。不知大师为何而来?”
白衣僧人辑首还礼,不知何时夏唯洁也来到栏边看热闹,见到这位佛道高僧,突然呲笑一声道:“喂和尚,你怕是没有钱坐船吧?”纪雍在她旁边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但同时又有凝重之色。
这白衣僧人正是在矿场与看门老头有一场论道的那位,货真价实的可与血鼎山叫板的通玄境王者,天下最强一批人之一。如果恼羞成怒,这一船人的性命不保。
“夏施主还是随贫僧去雷音寺伏法吧。”岂料白衣僧人突然对夏唯洁说道,“伏法百年,自可还你自由。”
纪雍瞳孔一缩,心头泛起浓浓的不安之意。
夏唯洁楚楚可怜地道:“你都追了我两千里了,求放过。”纪雍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知这古灵精怪的女子是装的,可心里却还是充满了怜惜,比她矮一头的纪雍挡在女子的身前,眼神警惕地望着江面的和尚。
“雷音寺,呵,和尚的佛难道还要欺负弱女子不成?”纪雍冷笑,突然想起那看门老头的霸气,心中豪气顿生,破口骂道,“狗屁!”
白衣僧人缓缓抬头望向纪雍,双手缓缓合拢。突然间整片江河水在抖动着,江面依然微风,却在大船两边掀起了两面水墙,十丈高的大浪翻滚,随着和尚双手合拢而往中间的大船扑下。
二十年前,谪仙一剑分流鬼见愁,二十年后,和尚双掌可使江河水横流。
纪雍面对着拍来的巨浪,眼神凝重,手中乾坤之中,一道余晖隐没其中,逐渐染红苍茫。
这时夏唯洁拉开纪雍,说了一声本姑娘来。
她左右各指三下,在江水之中左右三道水柱犹如升龙逆天而起,巨浪拍在水柱之上,水柱溃然落下,巨浪也被挡住了大部分,落在船上也依然让整个船左右剧烈摇晃。
夏唯洁嘴角溢血,纪雍来不及担忧,江面上站在一苇之上的白衣僧人横移一丈,在他周围的江面依然没有剧烈的波澜。
船上的众多士兵此时已经集合完毕,五百劲旅手中端着弓弩,齐齐地对准江面的和尚,王僧辩毫不讲理,指了指周遭道:“五百只破罡符箭可否破得了你这位高手的金身?”
纪雍眼中闪过诧色,没想到王僧辩竟为了他与通玄王者对质,这凡俗之人难道不知道这将是一场多么吃亏的买卖吗?
但此时他也无暇他想,挡在受伤的夏唯洁身前,手中握着他拼死截来的一节余晖,长生真气缓缓逆行,只差最后一步便可成为无名,使得整个江面的天地精元蠢蠢欲动。
“贫僧念故人之情不与你难堪,你且好自为之。”白衣僧人皱着眉头,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出手或许是觉得和小辈出手太掉身份。
脚下踏着芦苇横着江面,消失在迷雾之中。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