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城中注定不再平静。
陈霸先和王僧辩两人驻兵城外,两人站在这一月才修葺而成的城墙之上,遥望东方。
“侯景破了金陵,据探子回报他已经暗中离开金陵,不知道去了哪里。”陈霸先较之一年前更加的雄武,身上的威严之气沉重无比。
此人从矿场逃出,去了江南一代,当时侯景还未叛乱,他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而所用的钱财竟是用那颗地精石与一位富甲一方的洗尘境修士换来的。
别看他上战场才半年多而已,实则杀人如麻,身上的血煞气比那些老兵分毫不差。自从成为梁国数一数二的将军,手下之人再无人敢与他对视。
反观身旁的王僧辩则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岁月在眼角刻下皱纹,却平添了一份成熟稳重的魅力。陈霸先以绝快的速度成长得与他并起,他心里没有一点抱怨。王僧辩心里知道,站在身旁之人远比他更有魄力,如果不是上面主子刻意压制他,恐怕将会成为军队的传奇。
而他们的主子正是萧绎,简文帝的皇弟。
“一个月以来我们以荒原城为中心,往东方扩散势力,本将不信他侯景能不着急。”陈霸先轻蔑一笑,望着身后在他们入驻以后逐渐走上正式城市的荒原城道:“不知道王将军手下有没有找到我说的那个人?”
王僧辩闻言苦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陈将军口中的那位朋友可真乃人中龙凤啊。”
“哦?”陈霸先有些诧异,他手下的军队这一月以来负责筑城和往外扩张,还真没有多少时间注意这老地方的消息。“他这么有名么?”
王僧辩从怀里拿出一锦帛递到陈霸先手中,在陈将军一边看时一边叹道:“如果此等人物可为主子所用,那我们两个的位子怕是有危险啰。”
陈霸先眉头皱着不以为意,收起锦帛道:“匹夫之勇就可成万人敌么?那些自诩不凡的所谓的修士,这一路上还不给铁骑杀得粉身碎骨、身首异处?”
这回轮到王僧辩惊讶了,“法生不是对他赞许有加么?怎么突然……”陈霸先摆了摆手道:“以前他修为低下还有着一份让当初的我赞赏的心智,而看了他在西荒的所作所为,恐怕还是差了点。也或许是当初我的眼光低了,不过此人如果加以打磨未必不能成事。”
“听法生是有想收学生的意思了?”王僧辩问道。陈霸先却没有接过话茬,却突然低头看向了城下的一位穿着破旧锦袍的青年。
那位落魄公子抬头向上与陈霸先对视了一眼,嘴角不知为何露出了讥讽之色,像是在笑话他所说的话一般。陈霸先可是知道修士们的灵觉有多么的敏感,城下未必听不到城楼上的声音。
身穿锦袍的落魄公子一闪而逝,王僧辩看下去并无不妥,便对陈霸先问道:“怎么了?有敌方探子么?”这也是王僧辩不得不佩服年轻将军的地方,一路上的探子有八层都是陈霸先带着亲兵给铲灭的,此人对事物特别敏感。前些时候多少人想要割下他的头来,还不是让这人给凌迟了。
陈霸先摇了摇头道:“西荒多邪门歪道的修士,不像中原一般受到管束,我们要尽量拉拢,不然必有大祸。”王僧辩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一位探子来报,嵩州太守请见陈将军,希望手下留情。
陈霸先一路而来声名远扬,开城投降,不伤城内一兵一卒,闭城拒我,屠杀世族太守满门。而这几天正扩展到了嵩州。
陈霸先挥手上探子下去后阴沉沉一笑道:“嘿,前两天不是挺硬气的么?现在怎么软了?”说完哈哈大笑。王僧辩则是一脸警惕地道:“嵩州太守刘溪亭让去无人的荒原中谈判,恐怕有诈。”
陈霸先点头拍了拍王僧辩的肩膀,一副天下第二老子第一的样子,豪言道:“给他胆子!”随即又接着分析形势,“本想来个慢慢渗透,现在正在关键时刻,兵力不好撤回,我还非去不可。这嵩州能不流血的拿到手也是件好事嘛。”
“况且那刘溪亭所仰仗的无非就是受命镇守郢城的宋子仙那老匹夫么,可别忘了那老匹夫可是你王将军的手下败将哩。”
陈霸先其实比谁都清楚此次荒原谈判的危险,但他却不能不答应,这就是阳谋。看来刘溪亭这个书生也并非一无是处。
王僧辩默然,心头更加佩服陈霸先的胆气,如与之为敌,不论是谁恐怕也要对后者万分忌惮吧。
“那你准备带多少兵马?”王僧辩问道。
“抽出一百骑给我,足以。”
…………
中原两国,南梁势微,北齐繁荣。至少从现在看来是如此。
北齐皇帝高洋这几年来励精图治,集中兵力向南方扩张,侯景之乱一起后侵略之快,让人心惊。这几年他还多次用兵与西荒东部等未开化之地,连年出塞,伐库莫奚,俘获甚众。筑长城自幽州至恒州九百余里。
北齐之强可见一般。
国家繁荣昌盛,人民莺歌燕舞。在那繁荣的背后,或许早已暗藏腐朽。作为北齐皇都的邺城更是如此。
中原文化深厚,文人雅士们更是层出不穷,加上所谓的世族底蕴深厚,王朝更替,那些世族依然屹立不倒。其他州的人都称之为南北风流。
世族子弟们每天都要约上一堆狐朋好友去的地方当然就是青楼了。而在邺城的青楼却是雅趣之地,文人骚客们驻足,任他胸中千万抱负,也抵不过女人胸前二两。这句话正是对温柔乡英雄冢的最好描述。
邺城最豪华的青楼当属风雪楼。这是在京城的膏粱子弟们无不赞同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是虚话,有多少世族的辉煌被儿郎们败在风雪楼的女子肚皮上,这不是鲜有的事。因此家中长辈皆会管束年轻人们,不能沉迷于此。
而这一天夜晚,皇宫之中悄然架出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过御道行于小巷,最后停在了风雪楼的后门。一位白面无须,面色略微苍白的男子走下了车,和车夫一起进了风雪楼。
男子在风雪楼中行走如自家庭院,毫不生疏,周围还没有回家,准备度春宵的男人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风雪楼后院处有一片清净之地,这里都是给那些只卖艺不卖身、卖身便是几千金的才女们居住的地方。在院子的最深处,一位丫鬟看到了缓步走来的男子,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子。
“小姐,那位贵客来了。”丫鬟在轻纱旁禀报,之后却没有听到回复,便抬头再唤。
随着丫鬟的眼睛望去,只见轻纱之后,一位身穿白底鹅黄色碎花裙的女子正用雪白的小手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双眼木然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聆听什么、思念谁人。
女子二八年华,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天然来雕饰,秋水般的眸子里含着思念,长发自然的垂下挡住了半张清秀的脸庞。
“小姐!”丫鬟提了提嗓子,这次那位反应慢半拍的女子终于疑惑的回过神来,用手将青丝拢了拢,发髻上流苏发簪铃铃响着,红了容颜娇憨问道:“你说什么?”
小丫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在早就习惯了这个女子的神经大条,又重复了说了句:那位贵客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已经被打开了,那从皇宫里走出的男子径直走进了轻纱中,自然的坐在床榻之上,那位驾车的车夫恭敬的伺候在旁边。
鹅黄色长裙的青楼婉人神色有些紧张,恭恭敬敬地跪在木地面上,脸庞低在胸口。
男子面无表情俯视着脚下的女子,柔声道:“抬起头来。”女子抬起脑袋,露出一张清秀至极的脸庞,秀眉夭夭,双眼无辜,带着些紧张的神色,更让人觉得楚楚动人。
宫里来的贵人招了招手将女子唤到跟前,用手挑起清秀婉人的下巴,仔细地打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琴棋书画如何?”男子俊美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旁边的丫鬟立即将书桌旁的字画展开,那车夫走过去一番鉴赏后点头。
而后女子起身静坐在琴桌旁,素手轻抚琴弦,一曲桃花水月自女子手上弹出,悠远宁静。那公子手指轻敲着膝盖,轻声而和。一曲罢,余音绕梁,公子尽兴抚掌而赞。
“拿棋来。”公子吩咐。
丫鬟将棋盘摆好,公子执黑子、婉人执白子,两人对弈。
莫约两柱香后那公子才开口道:“明天一早就回你的华都去吧,那里有人等你。”
婉人手上一颤,默默地放下一颗白棋子,柔弱地问道:“公子让奴婢见谁?”
公子皱了皱眉,看了眼棋盘上的昏招,语气有些冷漠了:“到了自知,以后你就侍奉他,忘掉你心里的那个人!”
婉人身体颤抖着,眼眸中泪水一串串的跌落在棋盘上,红唇都被咬出鲜血她却毫不在意,放下一颗白子,轻声说出了两年来唯一大胆的话。
“我不去……”
嘭!
男子终于怒了,拍在桌子上将整盘棋子拍得跳起。
“我不去!”这次女子咬字很清晰,抬起头来,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给了她一切的男子。
旁边的丫鬟神色着急,这个以前如此柔弱现在如此刚强的女子,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姐吗。
啪!
男子一脸阴沉,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女子白皙的脸上,一个红手印直接冒了起来,整张脸都被一巴掌打肿了。
“傅仰双,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男子咬牙切齿地掐着女子的脖子,“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一脚踢在女子的腹部,放开脖子后,男子起身离开。
那车夫面无表情的出了房间,站在门口。房中的丫鬟赶紧将自家小姐扶起来,丫鬟急得直流眼泪,小姐的脸上红肿,一个巴掌清晰可见。
这位叫傅仰双的女子眼角挂着泪水,看着棋盘上的残棋默不出声。
轻轻地遣退丫鬟后,无人听到,半夜之中,谁在被窝中抽泣……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