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大赛的一切准备工作照常进行,为了让展舒不在病房里憋坏,所以,她一清醒就被接回了海苑别墅,为了能给她最好的照顾,刘妈又被徐川请了回来,虽然只是照顾展舒一段时间,但是刘妈已经非常感激了。
从掖城到景城,飞机只需一个小时时长。
蒋越城在登机口的地方,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男人的容貌有些熟悉,但他非常确定,他们并不认识,但那种隐隐透出的熟悉感令他觉得有些讶然。
落座的时候,他身旁正坐的是那人。
“蒋先生,请问您需要毛毯吗?”由于他在掖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空姐自然也认得他,知道他乘飞机历来的习惯就是需要一条毛毯。
蒋越城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能帮我也拿一条吗?”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忽然插话。
空姐礼貌地颔首,说了声好,便走了回去。
“蒋先生?莫非,阁下就是盛城的蒋总了?”陆亦铭扬了扬眉,表情似有深意。
蒋越城还是那种一贯冰冷的态度,阖了下双目,“对。”
“那真是我的荣幸。”陆亦铭一听,立刻朝他伸出手去,有些激动,“我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我姓陆,是一家小公司的创始人,久仰蒋总大名,对国内好多事情都还不熟悉。最近打算在掖城定居下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麻烦蒋总给些商业上的照顾,若是能有合作的机会,就太好了。”
蒋越城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这才伸出手去,握住。
“陆先生是海归?那看来也是有一定的实力,这么说未免就太谦虚了吧。”
陆亦铭微微一笑,略带谦意,“我若是过谦,那蒋总这就是过奖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您去景城是为……公事?”
“私事。”
“抱歉抱歉,那是我多话了。”陆亦铭颔首笑了几下,坐正了身子。
这时,空姐将两条毛毯一起拿了过来,他们分别接过,盖在身上。
蒋越城脸色似有倦意,可陆亦铭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对话,他双手交握,思索片刻问道:“我听说,蒋家在景城那边也有很大的势力,蒋总没打算接手吗?”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景城那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陆亦铭听罢,忽然低低地笑了出来,目光也随之渐渐变深,他接过空姐递来的一杯冰镇咖啡,抿了口,“那蒋总可要多加留意,那么大的家业,落到外人手里可就不好了。”
“多谢陆先生提醒,我会注意的。”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蒋越城敷衍了事后,胃部就开始发痛,便咬牙硬是逼着自己睡过去。而陆亦铭则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目光幽深不见底,似乎正在筹划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计谋。
关于他的野心与目的的计谋。
飞机落地,两人一同走出,最后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远去。蒋越城并没有将这男人放在心上,毕竟,许多想要攀附盛城的人,都会使用这种方式来接近自己,他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却是将这男人的容貌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他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个姓陆的男人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景城这边得知他来,早就备好了接机的人,一上车,蒋越城立刻掏出手机打给了徐川,询问他展舒在做什么。
“蒋总,您放心吧,展小姐很好,她刚弹了琴,这会儿正在喝粥。”徐川守在别墅里,看着展舒平淡至极的目光,莫名有些伤感,“那个……蒋总,展小姐她刚刚问起您了。”
蒋越城一怔,语气转柔,“她问我什么?”
“展小姐的记忆似乎是停在了那次中刀伤之前,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太记得,所以她现在对您的感觉,恐怕仍旧是之前那种惧怕和抵触。她刚才问您,什么时候会放她走,她说总觉得心里非常沉重,希望立刻离开。”
“她还说了什么?”蒋越城的声音陡然低了几分。
“她……她还说,希望您以后……别再折磨她。”徐川说着,都觉得有些心痛。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彼此的关系都已经拉近了不少,又已经是女朋友了,可是偏偏出了这种事,虽然医生说这只是短暂性的,随着时间会恢复过来,但还是让人觉得遗憾,“展小姐一直在收拾东西,昨晚好像有打来一通电话,听刘妈说时间还不短,今早我去查的时候,那通电话的记录已经被人删除了。蒋总,您觉得会不会是……”
“我知道了,我会问明白。”蒋越城的脸色很不好看。
车子一路驶向蒋家的大宅院,庄严肃穆,园林修剪的恰到好处,美感尽显。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这地方了,自从和蒋振海一同被赶出来后,就彻底和蒋家断了联系。他甚至并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也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蒋……蒋少爷?!”管家听到响动从房内走出来,一见来人,当即愣住,“您怎么这时候回来?”非常不可思议。
蒋越城没说什么,冲他摆了摆手,就径直走进了别墅。
蒋家是独子,蒋老爷那一辈儿就是因为孩子太多,争抢太激烈,所以到了他时就只有蒋振海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只有蒋越城一个孙子。
别墅内,老爷子和夫人都在。
“奶奶。”蒋越城将手中的礼品交给管家,先走过去给正在浇花的老太太打了招呼,“还认得我吗?”
老太太一看,喜出望外,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自己这个孙子给盼了回来,不由得红了眼圈。
“阿城,你是阿城对吗?快来,快进来,可把奶奶给想坏了。”拉着男人的手便走了进去。
正厅内,蒋老爷端着杯紫砂茶杯,正在品茶。
“老头子,你快看是谁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声音倒是先传了进去。
蒋老爷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看到蒋越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你还知道回来?”声音低沉。
“爷爷,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想必您应该非常清楚。”蒋越城没有多少闲话可说,直奔主题,“我只想知道,盛城这段时间内被恶意抢走的两单大生意,是不是蒋家在背后动了手脚?另外,柳念薇这个女人爷爷可知道是谁?”
蒋老爷眼睛一闭,幽幽道:“不清楚。”
“爷爷,当年是您把我和父亲赶走的,现在说来,我们其实早就已经断了亲人关系,我能称呼您为爷爷,是尊敬,可您对待孙子是不是有些太过强硬?您别忘了,我和我父亲可都是同一类型的人,我们绝不会因为任何可笑的理由,而放走最珍视的人。希望您别再白费心思,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见不得光的事情?”蒋老爷听罢,嗤笑一声,“瞧瞧我这亲孙子,说的话可真是不怎么中听。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我调查过医院的情况,爷爷,展舒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被转走,您真当我不清楚?若不是我的人从中阻挠,想必,她现在一定生死不明。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让展舒和她的母亲为我父亲陪葬,但我在这里明说,若是展舒她有半分损失,我定会加倍施加在我自己身上。您当真忍心?”
老爷子气定神闲又开始喝着茶,“你如果真的想让那母女俩安稳度日,就回来景城,接手蒋家的一切事务,我会考虑放她们一条生路。不过,想让展舒嫁入蒋家,做我的孙媳妇,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如果我不接手,蒋家的一切最终也会落在我的名下,爷爷,您不必用这种手段来逼我,对于蒋家,我问心无愧。”说着,蒋越城转头就要离开,老太太见他刚回来没十分钟,就要走,焦急跑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苦苦哀求。
就在这时,老爷子的一句话,说停了蒋越城已经提起的脚步。
“你真当我们蒋家,就你一个孙子不成?”
蒋越城眉尖一凝,侧目冷冷看过去,“这是什么意思?爷爷难不成还有别的孙子?”
老爷子放下茶杯站起身,花白的头发显得他异常严肃,回身,冲着屋内的拐角喊了一句:“出来吧,不用躲躲藏藏的,同流着蒋家的血,出来和我这孙子打声招呼。”
蒋越城眼神一利,眯起眸子凝望那处地方,不知为何,他心口倐地一收,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片刻后,面色略有尴尬的男人一身银灰色西装,缓步走出。
“蒋总……”
蒋越城眉心突突直跳,他顿了下脚步,脚下生风朝那人走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色厉声疾,“原来是你?”
林深被他浑身的戾气吓得懵了片刻,待回过神来的时候,面部有些扭曲,“蒋总,您听我解释,我并没有想过要害您,最初我被安排到您身边做事,也是不知情的。我从做过对不起您和展小姐的事,我拿自己的性命担保,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蒋越城强忍怒气,缓缓将手松开,犀利的目光却是一刻都不松地盯着他。
他万万没想到,千防备万防备,却是自己身边最受信任的人,才是那个最该防备的!
他怎么就没想到,林深是个非比寻常的角色呢?
这么久以来,他真是伪装的滴水不漏!
前段时间,他将他调离掖城,去了别的地方出差,当时并没有多想,可是却不曾料到,林深却是直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直接被接回了景城蒋家。
“我把你放在身边,从来没有过怀疑,这几年来,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于公于私,我从没有亏欠过你林深什么,而你却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到底有何用意?!”
老爷子似乎很开心看到蒋越城发怒的模样,信步走上前,双后负在身后,语气淡淡,“阿城,林深也是你爸的儿子,只不过很小的时候就被接走了,当时你父亲和我闹的特别僵,对于这个儿子,他似乎也根本不怎么喜欢,因为是我逼着他和你已故的母亲要的。林深比你的遭遇可怜多了,现在,也总该给他好日子过,你怎么看?”
蒋越城双手紧握,冷冷扫过林深垮下的脸,语气冷的跟冰似的,“我没有任何想法,他想拿蒋家的东西,那就拿,我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爷爷,当初是您有意将他塞到我和蒋振海身边的,是吗?那好,现在就请您,原封不动的再拿回去。蒋家所有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要,统统给他,展舒和她母亲,我绝不容许任何动。”
说着,他将视线定在林深脸上,“很好,你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在我身边这么久,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蒋越城一奶同胞的兄弟?不要以为你喜欢展舒我就看不出来,我不说,并不代表我没有提防着你。你就拿着蒋家的一切,来和我斗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蒋总,我是喜欢展舒没错!可是,我的确看不下去您那么对她!我跟在您身边那么久,亲眼看着您对她做过什么,我真的觉得您太心狠手辣!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我就算是拿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也要让展舒过的安生一些!”林深被他说中了心思,怨气和怒气同时涌上心头,翻搅着,刺痛着,让他觉得难过。
蒋越城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手足,又曾是对他鞍前马后的男人,觉得异常烦躁。
他留下一记意味不明的阴沉眼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宅里,林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如鲠在喉。
“行了,人都走了还演什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真拿自己当蒋家人不成?”老爷子用拐杖敲了敲林深面前的地砖,语气低沉,“一个私生子,我能让你进来蒋家的大门,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蒋振海和我赌气,找野女人生了你这个扶不起的儿子,我们蒋家除了蒋越城,再不认别的子嗣,记住了吗?”
林深轻轻嗯了一声,站在原处好久都没动,直到蒋老爷临发怒前,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蒋家宅子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茶色的窗户看不清里面坐着是谁。林深走出去,那车就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到了下一个拐角时突然加速,超过他。
陆亦铭迈下修长的腿,摘了墨镜朝他走去。
“请问是林先生吗?”
林深愕然,蹙眉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他,“有事吗?”
陆亦铭勾唇轻笑,“请问,你认识盛城的蒋总,蒋越城吗?”
……
医院里,刚刚进行过消毒的病房中静静躺着一个面部有些下次的女人。她的右眼眼角处,有一个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男人踱步而入,站定在她身旁,静静看了片刻。
“陆总,根据那个玉器店的老板说,那块儿玉石就是这女人带过去的,还让他帮忙估价,说是很想卖掉。”
“柳念薇,是么?”陆亦铭微微眯着双目,想了一下女人的名字。
“没错,陆总。照这么看来,这恐怕就是……”
“我妹妹?”
司机点点头,说是。
陆亦铭微微蹙了下眉头,似乎对于眼前的女人是自己妹妹这个事实,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或者说……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陆总,需要尽快做亲子鉴定吗?”
“先不急。”陆亦铭朝他摆了摆手,脸色淡淡,“等她清醒过来再说,另外,我听说当时车祸发生,面包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女人,她是谁?”
司机凝眉想了一下,摇摇头,“当时我们的人去查了,对方把消息封锁的特别紧,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您有疑问?”
“没。”陆亦铭微微点了点头,“走吧,派人直接将她接回我的公寓,好好照顾着。”
“是,陆总。”
……
蒋越城回到掖城时,徐川得知林深的身份,差点儿没咬掉自己的舌尖。
“蒋总,真的?那,前些时候出了那些事情,该不会……都和林司机有关?”
“有关无关,现在都不重要。”蒋越城将最后一份要签字的文件签过,递到徐川手里,将签字笔丢进笔筒,站起身来,“备车,去一趟景大,我要大赛提前几天进行,否则,怕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黑色的宾利慕尚车速很快,在车流中见缝插针,一路疾驰。
掖城已经到了夏季,炎热的感觉渐渐逼来,蝉鸣连绵不绝。
“蒋总,你看前面那辆车,怎么有些不对劲?”徐川说。
蒋越城应声看过去,发现的确如他所说,前面的那辆蓝色小轿车左右摇摆不定,司机似乎是在酒驾,或者是睡着了。
就在两人都有些不解的时候,忽然,那小轿车竟突然减速,向右狠狠一摆,直冲他们的车子而去!
徐川一看大惊失色,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方向盘打出去,脚下猛踩刹车。
宾利慕尚的性能很好,这一下险险躲开,蒋越城目光凛然盯着那辆蓝色轿车,立刻吩咐道:“超过去。我要看清司机长什么样子!”
“好的,蒋总!”
徐川也知事情有些怪异,迅速提高车速,逼近那辆蓝色轿车。
就在两车擦身而过之时,忽然,那蓝色车子仿佛故意硬来一般,直接朝他们硬生生撞了过去。
“蒋总,小心!”徐川将方向盘一打到底。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极了,他们的车在瞬间失去了平衡,向上翻起一个三百六十度,随即冲着护栏便撞上去。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车窗“哗啦--”碎了一地。
后方所有车辆统统踩了急刹车,停住,纷纷下来查看,报警,叫救护车。
展舒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路,心跳如擂鼓般在耳畔炸响。
若说她假装记忆模糊,想要借以此来逃避自己与蒋越城之间的羁绊,然后一声不响就远走异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那么,当她亲耳从医生口中听到,蒋越城患上胃癌时,她才发觉最不负责任的那个人,是他。
车祸现场很惨烈,伤者自然也是命悬一线。
她手抖着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看着尽头亮起的三个血红大字,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傻到连身边人患了这么严重的病,竟然都没有察觉。
她不明白,对于蒋越城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
但细想,她所做的一切,于他说来,岂不是一样?
彼此不过是欺瞒误解,外加自以为的深仇大恨,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等待间,她想起了他们刚开始有仇恨的那段时间,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她同他置气,却又自知理亏,便用极其刺激性的话语同他吵过闹过,更甚至,当他要施舍给她生活费的时候,她竟然口口声声说,哪怕自己饿死街头,都不会要他一分钱。
展舒还依稀记得那个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早晨。
他扯了她的衣服,将她抵在墙角恶语相向,一通折磨。
展舒当时实在不懂,在蒋越城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出台小姐吗?是不是完事之后,她还要恬着脸去问他要一笔钱?或者说,他会慷慨大方地甩给她一叠厚厚的钞票?
如果真是如此,那展舒觉得,自己真的要对这个男人绝望透顶了。
她记得,自己缓慢地挪到了楼下,颤颤巍巍地朝餐厅走,直到那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忘记穿拖鞋了。
地砖冰凉刺骨,从她的脚心一直冷到了心尖,怎么都热不起来。
离餐桌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嘴角动了动,脸色一片煞白。
嗯,那个时候她就觉得,看来她是真的不能不放手了。
她绝望了。
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边放着一叠崭新的红色钞票,摆的整整齐齐,见她走了过来,他漫不经心地将它们抓在手中,淡淡地说:“昨晚的服务费,拿好。”
即便他们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可是,他依旧将话说得如此下流露骨。
她的眼前黑了那么几秒,她以为自己会晕倒,可惜没有。
“不必了,我不是在卖自己。”
她别过脸去,拉开了距离他最远的一把椅子,扶着桌边慢慢坐了下去,抄起筷子夹了两根榨菜丝。还没等她送进嘴里,蒋越城就忽然站了起来。
“那你觉得昨晚是什么?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对你存有感情?展舒,天真也该有个限度才是,否则那就是蠢。这钱你不拿,我倒觉得心里别扭了,所以还是收着吧。”
他以此,来施舍给她可怜的生活费。
蒋越城直接将那叠钞票丢了过来,它们一股脑撞在了她的胳膊上,然后像天女散花似的,哗啦啦地飞散开来,撒了一地。
她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那两根榨菜丝直接掉到了盛稀饭的碗里,然后一点点地陷了进去,直到看不见。
“把钱捡起来。”
蒋越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自己当时,忍了忍,没有同昨晚一样冲他发火。她埋头喝了两口稀饭,又将那两根掉进去的榨菜丝捞了出来,放进嘴中咬着,如同嚼蜡。
她对脚下的那堆钱视而不见。
蒋越城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到最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我说话没有听到吗?我让你把钱捡起来。”
“那不是我的钱,我没有说要,所以不关我的事。”她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冷冷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侵犯,认为我这是在故意挑衅,那你大可不用叫我下来。你以为我很喜欢和你一同吃早餐吗?蒋总,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她有些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那男人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
结束后,公司的助理同她一起走向无菌房,隔着厚厚一层透明玻璃看着里面安静沉睡的男人。
他浑身插着管子,展舒并不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用的,她只是非常清楚,蒋越城被救回来了,只是还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醒。
“展小姐,有找你的电话。”助理从医生那里赶回来时,将手机递了上去,“对方貌似是和蒋总有生意上来往的人,我只是个助理,没权利同对方交谈,既然您是蒋总的女朋友,还是您先来应付,我立刻让公司的专业团队接手。”
展舒听了,点点头,没多想就接了电话。
她轻声喂了一下,对面的男人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是蒋越城的女朋友?”
“是。请问您是哪位?”
“对于那场车祸,不知蒋总有没有幸逃脱?”
展舒一愣,心口突然收紧,眉头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对我妹妹心狠手毒,我自然也可以那么对他。姑娘,劝你一句,最好离他远一些,小心殃及池鱼。”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展舒没料到那场车祸居然是蓄意的,当下便发了怒,冲电话里大喊。
对方似乎非常不拿这当回事,语气幽幽,“蒋家人可以对我的父母和妹妹大开杀戒,逼死一个又一个,我为何不能拿他们蒋家的血脉出一出气?你如果想见我,奉陪,市中心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里,我就在这儿,你可以过来。”
展舒连话都没顾得上回,丢了电话就飞奔而去。
她决不容忍让蒋越城遭受这种恶意伤害的行为。就算天大的仇恨,那也不是出自蒋越城身上,他与蒋家的关系本就不和,为什么还要报复给他?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是姓蒋罢了!
现在,他还患有胃癌,车祸重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若是因此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期,那她要怎么办?
……
一路,出租车飞快驶向市中心,在停车场前停下的时候,展舒随手给了钱,连找零都没有接,飞快地跑入了地下停车场。
四周昏暗的灯光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惶然不安。
她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朝着更深处走去。
她总觉得,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声音,莫名有些熟悉,但,到底在哪里听过,她却是有些想不起来。
在快到末尾的停车位上,一辆银灰色车子安静地停在那里,展舒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车。
不正是那天在高速公路上,接自己的那辆吗?
难道说,是那个……陆先生?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驾驶位上的男人推门下车,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
陆亦铭显然没料到,来人竟然是那天被自己在雨中接走的女孩儿。
他轻抿着双唇,目光不做痕迹地略过她脸庞,心下一跳。
没错,就是她了。
难怪那天在高速公路上看见她那一瞬,自己就觉得似曾相识,通过这几天的暗中调查,他已经发现那次车祸中,那块儿玉石的归属究竟是谁。
不会是那个叫作柳念薇的女人。
他调查过,就在前不久,这女人已经穷困潦倒身无分文,若不是收了蒋家的钱,要她去对付什么蒋越城的女朋友,那她也活不下去。蒋家是不会用自己的仇人,来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只稍稍一想就能明白,那块儿玉石,一定属于当时在车上的另外一个女人。
可那女人到底是谁,他并不清楚。
现在,看来真相大白了。
眼前这丫头,果真就是自己找了许久的妹妹。
“你怎么在这里?”展舒警惕地望着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就是造成蒋越城车祸重伤的罪魁祸首?
可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吗?
自己并没听蒋越城说过。
陆亦铭上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一笑,伸手从兜内掏出了两块儿精美玉石,“你看,这是你的东西,对吗?”
展舒眼睛一亮,欣喜不已,“你……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还以为它丢了!可是,为什么是两块儿?”
“终于找到你了。”他单手将她一把扣进怀中,宠溺地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茸茸的短发,“我就说,我的感觉想来很准,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现在,果然不错。我是你哥哥。亲哥哥。”
展舒的瞳孔骤然一缩。
儿时零零星星的回忆碎片,开始拼凑。
虽然并不完整,但是,她能记起曾有一个年长她好几岁的男生的脸。
原来,那是哥哥。
“展小姐,蒋总病情突然恶化!您快点到医院来!”
银色轿车在道路上飞驰而过,展舒耳畔,一遍遍回响着徐川在电话里说的这句,那焦急的语气,让她的心都揪得要裂开。
病情恶化……
指的是胃癌。
疲倦爬满了她容颜,窗外,夜风呼啸,悲伤,一寸寸,一分分,在这狭窄的空间吞噬她,撕扯她。
有个声音,嘶哑地在她脑中叫嚣:“蒋越城会死!他一定会死!”
“拜托你开快点!我求你,能不能再快一点?!”
展舒紧紧攥着男人的西装外套,紧要牙关,咬到牙根都发颤。
窗外的世界,缤纷璀璨,有夏夜灿烂的烟花在高空爆开,流苏般的火焰照亮这熙攘的大地。
眼前,这纷繁复杂的尘世,在展舒眼中黯然无光。
是灰色,是黑暗,是她心跳都不受自控的慌张。
心跳的每一秒,眼前的那张脸,就更加模糊一次,到了最后,她都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泪水。
过去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陆亦铭给她说了很多很多,一路上,硬逼着她听下去。
“小虞,我可以答应你不再和蒋越城作对,但是你必须听我的话,和我一起回美国。父母死于蒋家之手,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权利与资格,站在蒋越城身边,做他的女朋友?那是我们共同的仇人,我绝不准要你做一个背弃父母的不孝人!”
“你……知道看着心爱的人,渐渐走向死亡的感觉吗?”展舒目光呆滞,望着窗外闪过的树木,那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投在车身上,倒在她心上,“那是绝望。无力。悲哀。痛苦……恨不得那个人,是自己。”
替他受罪。
替他将这时间所有的伤痛,都受了!
陆亦铭看出她对蒋越城的感觉,若非深爱,没人相信。
“母亲已经被我的人先接去了美国,今晚,你同这边做个了结,我带你走。蒋老爷子听说蒋越城胃癌,一早就昏迷住院,生死在天。当初,蒋振海为了和我们母亲在一起,不惜对付父亲,导致了父亲的间接死亡,母亲接近蒋振海,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但最终,仇恨还是没能抵得过爱情。”
“妈妈和蒋叔叔……”展舒转过头,狐疑,想了片刻后又有所明白,“原来,妈妈是为了报复……那导致蒋叔叔死去的那场车祸……”
“没错,是母亲做的,但她到最后反悔了,同他一起迎接死亡。然而在最后关头,蒋振海选择了护她,自己死亡。想必,母亲会精神失常,也是处于这个原因。”
展舒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喉咙无比酸涩。
她哽咽了一下。
到头来,自己和蒋越城,到底还是相互亏欠了对方。
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他们到底要用怎样的心情,接受彼此的仇人?
如此大的血海深仇,到底,要延续多久?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单纯地活着?
为什么不能简单地拥有着?
为什么父辈们的伤害,要强加在他们头上?!
为什么?!
她只不过是因为爱,也仅仅是因为爱。
一个爱字,百转千回!肝肠寸断!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从此,了无音信,是不是这一切,就可以完结?
当年,她与他初见,一眼之始,没料想从此一眼误终身。
他是她的痴迷,是她的心痛,是她的猝不及防爱不释手。
她是他的苦渡,是他的脆弱,是他在兜兜转转的纠缠中,忘乎所以的情。
这滚滚红尘,埋葬了多少烟云往事,疯狂了多少执迷不悟的人。
多少年后,是否有人还曾记得,这城市灯光辉煌之下,掩埋过怎样的人,怎样的情爱。
人生如斯,爱过,总会念念不忘。
……
展舒从电梯冲出来,一头长发凌乱,脸色苍白,穿过无数人潮,在转过走廊的瞬间,听到路过的两名医生在交谈,神色凝重。
“通知家属,准备一下后事吧,这个病人本就是癌症晚期,病情恶化,谁也救不过来。”
“可是这病人的身份……”
后面说了什么,展舒一个字都没听到。
她的耳畔,嗡嗡作响。
脑袋,疼得似要裂开。
她紧走了两步,忽然双腿一软,贴着墙面滑坐在地。
来来往往的行人朝她投去诧异的目光,她茫然无助地瘫坐在那,感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以她反应不过来的速度。
她双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抓自己的头发,撕扯。
她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往尽头赶。
她一定要见到他。
她不会让他有事的!
蒋越城绝不可能死!
他不会!
他可是蒋越城!
他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霸道专横,那么不可一世,他怎么会死?
不可能的!
“展小姐!展小姐!”徐川刚走出医生办公室,看到前方踉踉跄跄的女孩儿,连忙呼喊。
他跑上去,扶住她,待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时,吓了一跳。
“展小姐你撑住!千万撑住!”
“蒋越城呢?蒋越城在哪儿?他在哪儿?!告诉我啊!”展舒疯了似的,揪住徐川的衬衣领子猛摇,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剧烈颤抖。
双唇,抖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流下,迷蒙了双目,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朦胧。
苍白的顶灯,将冰冷的地砖照得寒意四起。
就在这时,一张移动病床被推出急救室。
床上的人被白色单子盖住,看不到脸,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顷刻间,似有一双手将展舒的灵魂抽走,她呆愣在原地,目光,随着那病床的逼近,显得那么无所适从。
她的心在这一刻,空荡荡的。
有血,在渗透。
她的心在滴血。
“蒋越城!”
她“咚”的一下,双膝跪地,两手死死扒着病床,整个人甚至是拖在地上的。
“蒋越城,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撕扯着嗓子大喊,悲痛的声音,崩溃的嚎哭,贯穿了整条走廊,引得无数人侧目。
周围的一切声响,仿佛都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她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不想听!
她要蒋越城!
只要他!
泪水,似决堤一样,汹涌而来。
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泣不成声。
徐川手下的动作一顿,连忙上前搀扶,急切地喊道:“展小姐!展小姐你搞错了!这不是蒋总!不是!”
展舒的哭声止住,茫然无助地看向他。
徐川搀扶着浑身发软的她,小声说:“蒋总病情恶化,但是还没死!真的,他还没死,他就在病房里,我现在带你过去。”
展舒被他木然地带进了病房。
隔着一道透明玻璃。
“他怎么了?徐川你告诉我,蒋越城他为什么会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恶化了?!”她凶狠地质问,揪住徐川的衣服领子,眼中是满满的无助。
“展小姐,你也知道蒋总他患的是什么病,虽然不是晚期,但,能痊愈的概率太小了。他一直在瞒,连我都是才知道,他也许是怕你担心着急,想在默默多做一些事情。就在他从景城回来时,已经将蒋家那边的势力收拢,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你的父亲是如何死亡的。蒋总刚才醒来,要我告诉你,离开吧。”
“离开?”展舒仿佛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又哭又笑,“他现在,叫我离开吗?这么久,都不放开我,拿捏着我,折磨我,现在却叫我离开?他是不是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离他远去?”
“抱歉展小姐,这是蒋总的命令,他希望你回美国去。这里,再也不会欢迎你。”徐川深吸一口气,将蒋越城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蒋总说了,他不会要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做女朋友。景城那边,他也早就有了结婚的对象,是个商界大户的女儿。他们虽然没见过,但是,也早就定下了。他不需要你了。”
“好。那我走。”展舒无力地勾勾唇,嘴角那一抹苍白的弧度,看着徐川眼中,也那样心痛,“他下次醒来,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三个月后。
蒋越城手术。令所有医生震惊的,是他顽强的求生意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熬不过去。
徐川在这段时间,替他打理着公司,醒来后,蒋越城只字未提展舒。
他的枕头下,压着一张化验单。
是关于那条染血的床单。
单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床单上的血迹是属于两个人的。一个他,一个展舒。
“蒋总,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徐川为他递上领带,询问,“景城那边,和盛城有过合作的天齐公司老总听说您手术成功,特意赶来看望。我们要去机场接机吗?”
“去。来者是客,我在医院也待够了,亲自过去。”
此刻已是秋季,微凉的风徐徐吹来,舒适惬意。
所有人,都识趣地不再提展舒的名字。
车上,徐川向他汇报了公司这三个月来的情况,可是,他分明心不在焉,目光始终投向窗外。
一地的枯黄落叶,似极了他枯竭的心。
从此,他与她,陌路天涯。
机场的人不算太多,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对方还要二十分钟才到。徐川趁着这会儿,想找个地方给蒋越城休息休息,却被他拒绝了。
“那蒋总,我去接杯热水给您。”他说着就走开了。
蒋越城站在那里,抿着唇,四周的人潮像云烟一样流过,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焦点。
有时候,一辈子很短。
有时候,一辈子很长。
他已经能想想到,自己后半生该是多么漫长枯燥。
没了心爱的人,他的生活,注定如同一潭死水。
终于,放她走了。
心痛得已经麻木。
他在原地站着,站着,远处,一抹纤细的身影闯入他整个世界。
那张脸,很熟悉。
他日思夜想,却又甘愿放手。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眨了眨,再眨了眨。
最后,直到她站定在自己面前,耳畔传来那仍旧稚气却悦耳的嗓音,他的世界顷刻间,被照亮。
“想赶我走?你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吗?这辈子如果你不困死我,你就不是蒋越城。所以现在,你还要我吗?还困我吗?”
他喉间哽咽一下。
用沙哑的,艰难的声音,说:“当然。欢迎回家。”
(完)
冷子烈和黎曼的结局,在好几章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这部文到此,全部完结。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人,不是冷子烈,不是黎曼,不是韶逸,而是那个柔情似水,温润如玉,仿佛初春新绽的海棠般的男人。
是霍醇。
谢谢观看。 霸情暖爱:冷少宠妻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