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出来前后也就二十分钟左右，那两位同志应该也能把建国的情况交代的差不多。
果然，两人到家之后就看到马老太太手里不断的摩挲一个银色的吊坠，双目无神，嘴里念叨着“建国没了，没了。”
马老头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他的手里拿着一顶残破的军帽，边角有焦糊的痕迹、隐隐还有些暗红色沾染在上面。那两位军人的表情也有些悲戚，他们正在问马老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怎样的资助。
周有为虽然不想破坏这种气氛，但是不得不开口，“马爷爷，刚刚外面有拆迁队过来要拆祠堂了。”
“啊？！”马老头嚯的一下站起来，怒气一下子就涌满脸，“这帮小崽子怎么敢！”
“不能拆，建国还没祭祖呢！”马老太太一听到这个竟然回过神了，好像只要牵扯到儿子的事情，她就能脱离那种缥缈的状态。
马老头也反应过来，他顺手把帽子往桌上一放，“有为、小包子快帮我搬点东西，我们现在就去给建国办后事。”
周有为跟慧能随马老头走进主卧，他神色有些焦急，“本来让建国入祠堂祭祖需要选个黄道吉日的，现在只能简单处理了，手续也简单一些。不过必要的仪式还少不了，那个坛子你俩帮我抬一下...”
“老太太，您干嘛去？”
忽然，客厅传来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声音有些急。
“坏了，老婆子，你干嘛？！”马老头手里的东西也不顾了，扔下就跑。佝偻的身子在此刻竟然像年轻人一般灵活。
看到慧能还要搬工具，周有为一把拉起他，“不用了。”
客厅里，那两个军人有些着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起来好像还挺严重。“爷爷，刚刚奶奶拿起建国同志的帽子和铭牌就出去了，我们不清楚状况也不敢拦着。”
“祠堂”，马老头来不及解释，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周有为跟慧能也急忙跟上，那两个军人疑惑的对视一眼，也只能先追上。
他们这一耽误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到了楼下已经看不到老太太的影子了。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这么灵活，一行五人顺着人流往东北角跑，他们如果跑的快点，说不定可以在祠堂前面截住老太太。
越靠近祠堂，人流就越大，大家都在吵嚷着拆了、拆了。
马老头着急，路上邻居打招呼他也没工夫回应。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祠堂跟前。
周有为昨天听到马老头讲祠堂的事后就计划着今天过来看看，结果一大早就遇到这事，现在终于看到马氏祠堂的真容。
这是栋典型的北方清明时期建筑，大青砖、琉璃瓦，院门口还有两头斑驳的石狮子，门槛中间已经深深下凹了一大截，那是年深日久踩踏的烙印。
唯一不合时宜的是，在祠堂门口停了五辆挖掘机，齐刷刷一排，看起来很有气势。
祠堂周边围满了人，今天又是周六，估计整个马家营除了去外面出摊的人都来了。毕竟是几百年的祠堂了，虽然大家都同意拿了钱，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伤感的。
马老头他们现在没心思理会祠堂是不是要拆了，而是一个个找人打听看没看到马老太。奇怪的是问了一圈，大家都说没看到。
难道他们真的跑在前面了？大家对视一眼，马家营里有不少小巷子，马老太身子弱，落在后面也正常。
“都愣着干什么？给你们钱是耍帅的吗，给我拆！”外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然后那五台挖掘机就真的隆隆启动开动起来。一瞬间，前面院墙就有一块塌掉了。
别说是马老头，就是周有为他们看到这种百年建筑被毁掉，都很心疼。
刘贺立！周有为还瞬间分辨出刚刚那个声音就是刘贺立的，这个贱人竟然真的今天就来拆了，他还真下得去手！
“都给我住手！”马老头看到挖掘机开动，就直接冲了出去。
他跑到了一辆挖掘机前面，幸好车里的司机技术够好，堪堪把铲子定住没伤到他。其他四辆车看到这情况也停下不动了。
“老家伙，你不要命啦！”刘贺立也吓了一跳，他刚从人群中挤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拆归拆，这要是闹出人命来，他也不太好交代。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被猪油蒙了心，就为了几万块老祖宗都不要了是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祖坟给扒了？！”马老头没理会刘贺立，甚至看都没看悬在头顶的挖掘铲，他虽然只穿着个背心、短裤、拖鞋，在阳光的映衬下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老六，让你当主任，是为了带领大家过好日子，是为了给马家营的子孙后代创造好生活。结果这就是你带的头？为了点臭钱把老祖宗都卖了，这样以后还怎么教育后代？如果人都不要祖宗了，文化传承断了，只知道钱钱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你们这些人，多拿那几万块钱生活能好到哪去？这个祠堂如果拆了，马家营的心就散了，后代再想出头，难！”
马老头左手叉腰，他右手指着一人大骂，那人看起来也是五六十的年岁，穿着老式西装，有些派头，看来就是老六这个主任了。
老六脸色有些郝然，他张嘴好像说了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周有为他们都没听见。除此之外，随着马老头的手指划过，众人纷纷低头，有些不敢直视他。被马老头这么一说，他们也知道羞愧，这种行为往严重了说还真有点欺师灭祖的意思。
“行啦，老家伙，就你话多！你也别在这强词夺理、惑乱大家。我们合同都签了，现在是合法拆除，你最好现在乖乖的回家喝茶，补偿还是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但是如果你再无理取闹的话，老子一分钱都不补给你！”刘贺立很不爽，忙乎了这么久，今天正是他大展神威的时候，更别说等下还有大人物要来考察现场。
这是多好的展示能力的机会，虽然他靠着关系爬到这一步已经羡煞了很多人，但是人总想更进一步不是。好不容易把杨氏集团这个拆迁的活计揽过来，如果再漂漂亮亮的办下来，那开发部副总的职位...嘿嘿，他这几天想起来在梦里都能笑醒。这番局面是他费了多大功夫才谈妥的，怎么可能允许马老头破坏。更别说昨晚他在马老头家吃了个大亏，正想着怎么找补回来呢。
“二哥，您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是经济社会，大家都要生活。您年纪大了爱念旧，我理解。但祖宗们真的不能当饭吃啊，你看看外面那些改造过的村子，一个个发展的多好，村民们年年分红都拿到手软。
虽然补偿款也不少，但咱们还得看以后不是。如果不拆祠堂，对这片的别墅区、商业体的增值都是负面影响，那咱们的分红不也受影响。我这就是考虑子孙后代的退路，想给他们留点好产业啊。”
老六理了理自己的油头，开口辩解。你还别说，这番歪理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尤其是分红那一点成功打动了不少村民，大家也开始纷纷附和。
“是啊，二叔，您老就别拦着了。大不了咱们以后集资在其他地方再建一间祠堂嘛。”
“二爷，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大家都是去公墓，谁还要祠堂啊。”
更有过分的，直接就说风凉话。“二大爷啊，您是跟二奶奶两个人过完这辈就不愁了，可是我们还有儿子、孙子都得照顾到。您就体谅体谅，给条活路吧。”
“是啊，听说二大爷一直想让建国叔进祠堂。可是现在建国叔一直没消息，难道咱们就得等着，住在这破村子里耗？”
周有为脸色变了，这人也太缺德了，建国的事在马家营应该人尽皆知，他偏偏还拿这种话来刺激马老头。尤其是这么一说，好像马老头阻挠拆祠堂纯粹是为了一己之私似的。周围人太多，他也不知道这话是谁喊的，不然他真想抽丫的。
在村民们开始起哄的时候，马老头的脸色就很难看，他冲过来的时候没有考虑建国入祠堂的事，单纯的想保住这栋传承了几百年的建筑、保住马氏一族的精神传承。没想到族人们都是这种态度，觉得他碍了事、耽误大家发财。
尤其是最后那两个人的对话更是一下子击垮了他，马老头身子晃了晃，脸上一片颓败，他轻叹一声，“罢了，罢了。”
看到马老头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周有为急忙上前搀住他。慧能在一旁低声给那两个军人解释怎么回事，那位中年人的眉心拧成一团，他理解马老头现在的心思，对村民们对待祠堂的态度也很不满。可是，这毕竟是别人的村务，还白纸黑字签了合同，从法律上来说，刘贺立他们的行为偏偏又是合法的，他也没有办法。
“拆！”刘贺立兴奋的声音都变了，中国人讲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老六还算仗义。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搞定他，也省得拖了这么久。
轰隆隆的挖掘机声音响起来，不消几下，外墙的围墙就倒了，然后车子一路推进到里面的祠堂前。
“二爷，二奶好像进祠堂去了。”
旁边挤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神色有些慌张的开口。
“什么？！”那个中年军人问了一句，他本身气势就比较足。刚看了现场的这一出闹剧又带着火气，这一开口把那年轻人吓的缩了缩了脖子，差点没退回去。
“你是同心家的二小子吧？”马老头认识这个村民，听到马老太的消息，他急忙拽着这小伙。
“小峰，过来，给太爷说说。”那小伙子从身后拉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二爷，刚刚是我家小子说他看到二奶了，我就赶紧来找您的。”
“小弟弟，你跟我们说说看刚刚看到谁了？”慧能蹲下去拉住小男孩的手，他们这里的氛围有些紧张，明显吓到孩子了。慧能本身亲和力就比较强，面对他，小男孩情绪稳定了下来。
“我刚才去后面玩，看到二太奶奶从祠堂侧门进去了，手里拿着帽子跟链子，跑的还挺快。等我想追上去看的时候，那些人就跑来把门封住不让人进了。我说太奶进去了，那些人还不信。”小孩指着祠堂外围的保安们，为了安全，祠堂外围都是保安，不让村民们过于接近。
周有为脸色霎时就变了，小孩子提到了铭牌跟帽子，那就肯定不是在撒谎。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跑他们前面去了，还进了祠堂。
他猛的转身，五台挖掘机的铲子已经压在了祠堂房檐上，哗啦啦的土石正往下掉落。眨眼间就快把祠堂前门堵上了。
“给我住手！”马老头疯了似的往里面跑。
“老家伙，你还真不要命啦！”刘贺立站在外面监工，看到马老头又过来“捣乱”，火气上涌，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想动手了。
周有为他们快步跟上，那两位军人更是冲在了前面，堪堪拦住了马老头。
中年男人脚步不停，走到挖掘机旁边，大喝一声，“住手！”
他的气势比马老头威严很多，挖掘机司机也看到了外面的争吵，他们本身就是拿钱办事，也不想出意外，都停了下来。
“住手，住手，老太婆在里面呢！”马老头急的大喊，他甚至扯起嗓子开始喊马老太的名字，但是除了簌簌的土石掉落声，祠堂内并没有其他声音。
“老家伙，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阻挠我们是不是，什么借口都用。马主任，村民闹事，耽误工作，你可得协助管管了。”刘贺立看看表，大人物们快要来了，他不想在马老头这耽误时间，就想让老六帮忙。哼，拿了那么多钱，只吆喝两嗓子哪够。
老六有些无奈，这个老头子怎么这么倔。刘贺立都开口了，他也不好不表态，当下使个眼色，叫了两个小伙子上前想把马老头架走。
“二哥呦，您就别耍性子啦。快点回家陪二嫂子去成不成，这光天化日的，还有一圈保安，二嫂子怎么可能进的去祠堂。您先回去，等下我去看您。三，快送二爷回家。”
两个年轻人把周有为他们推搡开就要架马老头，那个年轻军人明显有所顾忌，不敢动手。
中年军人看到这一幕很生气，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娱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