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交谈,让我第一次发现,我跟胡定棠的目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他要为他父亲正名,我要寻找我的身世,而这一切却又都跟禁地的秘密相关。
我不自觉的往他身边凑了凑,抱住了他的膀子,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也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道,“就是觉得这一刻很美好,就我俩,安静、祥和,没有任何纷争,因为知道这种美好很快就会被打破,所以不想松开你。”
胡定棠笑了笑,此刻,他心里其实也是很不安定的吧?
天一亮,胡允之的伪装便要被拆穿了,到时候胡卿安必定雷霆震怒,还不知道要怎样惩罚胡定棠。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胡定棠摇头:“还没想好,先送你去公馆,其余的事情再慢慢做打算。”
“其实现在去公馆与在寿衣店是没有区别的。”我说道,“甚至,公馆那边可能更不安全。”
胡氏公馆里的人,全都是拥护胡定棠的,但同时他们又都是狐族的人,胡定棠明明有机会能够回到狐族去,却因为我又跑了出来,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情况。
别人不说,从之前胡允之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很难接受这样的我。
胡定棠犹豫了一下,摇头:“不行,寿衣店一点保障都没有,你去那儿就是涉险,这样吧,去允之的院子,那边设了结界,虽然一大半的手下都被允之撤回老宅去了,但至少比寿衣店安全。”
“好。”我应道。
胡定棠将我送去院子,看了一眼时间,快天亮了,他得抓紧时间回公馆去,临走的时候交代道:“虽然有结界,但迟早还是会被找到,你自己小心谨慎一点,玉佩里的灵婴正在渡化过程中,如果你想要它的话,每天可以给它做血嗣,跟它培养感情。”
“我真的可以留下它吗?”我激动道。
“看缘分。”胡定棠解释道,“它正在渡化过程中,最终是否能够成功蜕变,打开灵智,得看它自己的造化,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我知道了。”虽然不确定性很多,但我会努力的。
这只灵婴受了几百年的炼化,已经有了一定的修炼功底,一旦开了灵智,可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好帮手。
胡定棠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抱了我一下说道:“我先走了,会尽快部署好一切,回来接你的。”
“嗯,我没事,你快去快回。”我说着,伸手也抱了抱他,“我等你回来。”
……
胡定棠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卧房里,这里没有人长住,只是胡允之的一个落脚之地罢了,知道的人不多,我倒是不怕胡允之找过来,他做事比较稳妥,就算是觉得我挡了胡定棠的大好前程,怎样做,还是会考量一下胡定棠的意向。
我最怕的是胡允熙会找过来,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外婆,但胡定坤的目的还没达到之前,他应该不会对外婆怎样,毕竟他还得用外婆来牵制我,牵制住我,就有可能拿捏住胡定棠。
我拿出玉佩,看着里面在挣扎着的灵婴,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割破手指,往玉佩上滴了一滴血。
血珠落到玉佩的表面,立刻被吸收了进去,就像是一滴血落进了荷塘里,瞬间消失不见,但是很快,一圈血色沿着灵婴的轮廓隐隐出现,却定格在了周围,无法往灵婴身体里面渗透。
看来这灵婴不愿意接受我的血,这小家伙还挺倔强的。
在玉佩之外,灵婴吸我的血,完全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鬼力,但在玉佩之内,它被困在里面,受玉佩灵力的渡化,我给它喂血,念动咒语,就是一个缔结血契的过程,一旦它接受了我的血,血契便形成,它跟我之间的关系便变了。
轮廓之外的血色慢慢聚拢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朝着四周消散开来,最终被玉佩自身吸收掉了。
我摸了摸玉佩,挺失望的,灵婴目前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只能将玉佩收起来,然后开始收拾房间,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做梦,一会儿梦到我站在狐族禁地的山顶上,有一只手从黑符之中伸出来,将我用力的往里面拽,一会儿又梦见胡定坤虐待我外婆,外婆不停的惨叫,叫我快点去救她……
梦里面的情景太可怕,一下子就把我给吓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闭了闭眼睛,定神一看,不是外婆又是谁?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又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揪了一把被子下的大腿,痛,但外婆还在。
“外婆?”我叫了一声。
外婆点点头:“小九醒啦。”
“外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伸手握住外婆的手,她身上穿的单薄,手冰冰凉凉的,“是胡定棠救你出来的吗?”
我说着,看了一眼窗户那边,外面昏沉沉的,我竟然睡了一整天吗?这天怎么又黑了?
“对,是胡三爷救我回来的,小九,穿好衣服跟外婆离开。”外婆说道。
我不解道:“离开?这里应该最安全啊。”
“三爷说老宅那边的人很快要找过来了,他带人去堵截了,他让我先带着你离开。”
“就我们俩先走吗?我们现在能去哪里?”
“外面备了马车,车夫会带着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等胡三爷,到时候他会去找我们的。”
我想了想,这样的安排是合情合理的,这一天我补足了觉,可胡定棠却一直在忙,虽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将外婆从胡定坤的手里完好无损的救出来了,但我明白,我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所以我当即便下了床,收拾好之后,就跟外婆出门。
外面起了雾,看不到太远,外婆踮着小脚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没走几步,我就感觉手腕上一阵一阵的发紧。
抬起右手一看,手腕上本来森白的骨钏上,竟然萦绕着一圈黑气,很是怪异。
就在这时候,已经跨过院门槛的外婆转过头来,催促道:“小九你快点跟上。”
“哎,来了。”我放下袖子,抬脚跟了上去。
可是等到我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手腕上的骨钏似有千斤重一般,拖着我的手臂往下坠,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人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一般。
这骨钏不是一般物件,如此反常必定是有原因的,我跨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暂且没动。
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首先,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胡定棠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早,我真能睡了整整一天?
其次,胡定坤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胡定棠到底能用什么办法将外婆从他手中救回来?并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外婆身体里的阴煞之气没有完全排出之前,救回来与放在胡定坤那儿,区别不大,毕竟,胡定坤随时可以通过饿鬼疽操控,折磨外婆。
第三,就算一切都顺利,胡定棠将外婆送到这儿来,不可能只留一个车夫给我们,毕竟现在不确定因素那么多,我们需要保护。
我再朝着外婆看去,从我醒来到现在,我和外婆之间的相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是外婆的心头肉,每次见面,外婆看我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怜爱,说话的时候,会牵着我的手,会不自主的帮我顺头发,那种关爱、担忧都是溢于言表的。
可是今天,她表现的似乎有些冷淡。
外婆站在马车旁边,又催我:“小九,快点过来啊,我们得赶紧走了。”
“外婆,我脚扭了,走不动。”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却还是得小心一点,试探一下总没坏处的。
外婆眉头皱了皱,抬脚要过来扶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但她还没动,车夫却说道:“还是我来背孟姑娘吧。”
外婆便站在马车边不动了,车夫大步走上前来,我当时心中警铃大作,不着痕迹的将银针握在手中,等他走到我面前,转身蹲下要来背我的时候,我迅速的将银针刺入他的后章门穴,针下五分,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身体一软,跪在了地上。
而我则佯装伏在他的身上,等着他将我背起来,事实上,在我没拔针之前,他根本站不起来。
我等了一会儿,抱怨道:“怎么回事,难道我最近吃胖了吗,背不起来了吗?”
外婆终于纳闷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低头看那车夫满头大汗的跪在那里,嘀咕着:“怎么回事,我怎么忽然全身使不上力气来。”
我在一旁煽风点火:“怎么搞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一个门槛困住了两个人,外婆,你拉我一把。”
我说着,伸手向外婆,外婆犹豫了一下,也来拉我。
她站在门槛外,我坐在门槛内,中间夹着跪着的车夫,外婆用了平常力,而我则拼尽了全力,猛地将她拽过了门槛,车夫正好一挡,她差点从车夫的肩头上翻过来。
我则借着这把力一下子站了起来,将外婆推到一边,一脚将车夫踹翻,滚出了门槛,伸手便去关门。
外婆却一把把住了门,眼睛瞪得圆圆的,神情凶狠:“跟我走。”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能够确定,我的猜测没错,外婆不是胡定棠救回来的,而是胡定坤给我下的勾子。
胡定坤操控了外婆前来蒙骗我,这一点不足为奇,我不理解的是,胡允之这座院子,外围设了结界,这么容易就被胡定坤给破了?
还有,虽然胡定棠说一部分人被抽调走了,但不至于剩下的人全都被悄无声息的一锅端了吧?
甚至,我现在开始怀疑,眼前这一片雾气沉沉,并不是因为天黑降雾,而是胡定坤弄出来的。
我千算万算,真的是没想到胡定坤会给我来这一手,我紧紧的拉着外婆,不能让她把我拉出去,更不能让她离开我。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出现了十来个穿着黑色斗篷,长着血红色眼睛的饿鬼疽,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
而一旁的外婆低吼着盯着我,似乎对方一声令下,立刻要将我撕碎似的。
胡定坤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他也知道他得赶在老宅那边人追过来之前将我弄走,硬来的话,声势太大,所以操控我外婆来哄骗我,只要我上了那辆马车,再想下来就难了。
而现在诡计被我识破,他的人手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我拿下,硬拼我是拼不过他们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住他们,等待胡定棠的救援。
我当时便冲着外面大喊道:“胡定坤,要见我,何必藏头缩尾的不敢出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一句喊完,外面静悄悄的,胡定坤并没露面。
我想了想,捋起袖子,抬起右手手腕,将手腕上的骨钏露出来,又喊道:“看看这是什么,你应该认识吧?”
我在赌,赌胡定坤当初在胡卿安的书房里到底偷看偷听到多少,他知道的越多,此刻我便越有把握能牵制住他。
果然,骨钏露出来之后,一阵阴风从我面前扫过,我的手一下子被胡定坤握住。
他盯着骨钏,仔仔细细的看,好一会儿阴笑了起来:“果然!”
我用力的想要将手抽回来,但是胡定坤力气太大,根本不放手,他一手捏住骨钏,手上用力,想要将骨钏从我手腕上拽下去。
但是那骨钏是越拽越紧,即便是他用了几层内力,都没办法拿下来,甚至到了最后,我看到他狰狞的目光,知道他是起了歹念了。
把他逼到最后,说不定他真会砍掉我的手,将骨钏拿走。
想到这里,我赶紧说道:“你别白费力气了,这骨钏是认主的,就算是你杀了我,它也不会属于你。”
“孟九裳你他妈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胡定坤咬牙道,“说,把你在禁地之上看到的、遇到的一切全都告诉我,否则……”
他手一挥,一旁站着的外婆忽然就倒在了地上,不断的抽搐,嘴角白沫直往外冒,看起来就快不行了似的。
我心如刀绞,吼道:“胡定坤你简直是魔鬼!”
“魔鬼?”胡定坤嗤笑一声,道,“如果你再不给我放老实点,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魔鬼!”
“你想知道我的所见所闻,可以,”我也毫不示弱的对上他,“先放了我外婆!”
胡定坤看了外婆一眼,说道:“可以。”
他话音刚落,在地上挣扎着的外婆,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迷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下,气血耗费太大,就那么晕在了地上。
“现在,说吧。”胡定坤迫不及待道。
我摇头:“不折磨我外婆,这远远不够,我要你现在就杀了当日那只咬我外婆的饿鬼疽!”
那只饿鬼疽是操控、折磨外婆的媒介,只有它不存在了,外婆才没有后顾之忧。
但这样的要求显然是触怒了胡定坤,毕竟,炼化出一只饿鬼疽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毁了,简直让他心头流血。
“你知道,不可能!”胡定坤坚定道。
我晃了晃手上的骨钏说道:“那再加上这个呢?”
胡定坤一把甩开了我,反手掐住了外婆的脖子,狠狠的将外婆提了起来,按在了一旁的门板上:“孟九裳,得到了这骨钏,你是不是就以为扼住了我的死穴?”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区区一副骨钏,怎能与我的饿鬼疽相提并论!”
“骨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得到它的,不是吗?”我强作镇定道。
胡定坤将我送去狐族禁地,就是为了探寻禁地的秘密,而这秘密,大多是与骨钏的主人有关的,虽然我自己都没弄清楚一切,但这不妨碍我唬一唬胡定坤。
胡定坤没说话,只是掐着我外婆的手更加用力了,外婆的脸却已然发黑,我又说道:“它的主人,是一个女人,被一张黑符镇压在禁地!”
胡定坤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乾坤地煞符。”
“胡定坤,我能毫发无损的从禁地出来,还带着这骨钏,你就应该明白,我,不是你能随便威胁的人!”我心里慌得不得了,但是嘴上还在强硬的说着大话,“你毕生所追逐的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不想这些秘密跟着我一起湮灭的话,立刻放了我外婆!”
胡定坤已经有些松动了,我试探着伸手去拉我外婆,就在胡定坤松手的那一刻,外面十来个饿鬼疽,眨眼间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愣在了当场,盯着胡定坤等着他发号施令。
而我那个时候,早已经眼疾手快的将外婆拉到了身侧,看着胡定棠从东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看着胡允之的人将这周围包围了起来,心里一团糟。
因为我发现,似乎一切都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了,胡定棠不像是从别处急匆匆的赶过来的,他的从容冷静让我莫名的不安。 毒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