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像是一把利剑,所到之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厉鬼一个个爆裂,大厅里的蜡烛瞬间成了粉末,管家他们捂住耳朵痛苦不堪,一道血痕从胡定棠的嘴角溢出。
我捂着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跳出来一般,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笛声内力之大,掌控全局。
不过三两分钟,笛声戛然而止,正如它忽然出现一般,无迹可寻。
周围恢复了平静,只能听到大家伙的喘气声,雷声停了,闪电不再出现,只剩下雨滴在不停的洗刷着整个公馆。
我胸口那股躁动,随着笛声的消失,也渐渐的停了下来,等我缓过一口气,拔腿便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是谁?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出现,帮了我们?
那样空灵的笛声,那样强大的内力,到底属于谁?
但是我跑出院门不久,前方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笼,黄油纸包裹着殷红的光,一步步的朝着我靠近过来。
我僵在了原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直往下滴的雨水,戒备的看着前方。
等到那人走近了,我才看清楚,白色的袍子,白色的油纸伞,嘴角邪邪的扬起,冲着我笑道:“孟姑娘别来无恙?”
“胡定坤。”我有气无力的低叹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眼神下落,定格在他的右手上。
胡定坤的右手,钳制着一个穿着青灰色袍子的男人,他低着头,双手被捆在身后,长得高大魁梧,此刻却浑身被淋湿了,雨水混合着血水眨眼间便晕红了他的脚侧。
一只手霸占性的圈住了我的腰,将我搂进怀里,然后我就听到头顶上,胡定棠的声音响起:“叛徒!”
“三弟,你受伤了。”胡定坤说着,一把将手中的胡建彬甩落在我们的脚下,“我在外围等了那么久,终究没有等到你……们的一言半语,倒是等来了这家伙,不免有些失望。”
胡定坤话是对胡定棠说的,眼神却是落在我身上的,我低着头,两只手紧紧的攥着。
胡定棠一脚踢在胡建彬的身上,怒道:“说,你主子是谁!”
胡定坤嗤笑一声,别过脸去,似乎对胡定棠的这句问话嗤之以鼻。
是啊,还用问吗,很明显的事情了。
只是胡定棠的内心里不愿意相信,不能去接受现实罢了。
他最信任的大哥早在几万年前,便在他的身边安插了这样一个心头大患,最终,这个内奸却是被他最不待见的胡定坤抓住,送了回来,这样的落差,胡定棠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只是,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答,胡建彬昂起头,死死的盯着胡定棠,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股黑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随即,整个身体轰然倒地,死了。
胡定坤耸耸肩,无奈道:“倒是个有气节的,不拉去喂狗真是可惜了。”
胡定棠没说话,只是圈着我的腰的手猛地用力,勒得我腰侧有些疼,我知道,他此刻心里很复杂。
一夜之间,胡建彬和胡建浜两兄弟全都死去,这本身就是在他心口上狠狠的剜了一刀,再加上胡建彬还是个内奸,这个内奸的主人,还是他大哥!
胡定坤转而看向我,然后伸手,油纸伞移到我的头顶,帮我遮住大雨,依然笑着:“孟姑娘可真是福星,那样厉害的角色都能请到,真是让我佩服,这么美丽的福星,被这大雨淋坏了,会让人心疼的。”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油纸伞,横刺里,胡定棠的手却伸了过来,一把将油纸伞握在了手中,胡定坤一声轻呵,随即,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我忽然冲上前去,叫道:“胡定坤你等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胡定棠走过来,将我搂进怀里,说道:“先回去吧。”
“不,胡定棠你先回去,我得出趟门。”我坚决道。
“去找他吗?”胡定棠质问道,“就一把油纸伞,几句奉承话,就把你的心笼络了?”
我狠狠的瞪他:“胡定棠我没你说的那么肤浅,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别干涉我。”
“那也得先回去换套衣服。”胡定棠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我跟你一样,但事情还得慢慢理清楚了再行动,否则,谁又知道前方又有什么陷阱等着我们?”
我这才冷静了下来,看着胡定棠惨白的脸色,赶紧扶住他,关心道:“你没事吧?膝盖还痛吗?你嘴角还有血。”
胡定棠摇头:“能活着已是万幸,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走,先回去。”
公馆里面,大家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一部分人将大厅里收拾了一下,一些人则已经将胡建浜的尸体从大槐树上放了下来,而那棵大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闪电劈中,断成了几节。
胡建彬和胡建浜的尸体并排放着,大家或站着或坐着,看着尸体,一言不发。
在胡定棠领导的这个堂口里,除了胡允之,就是他们兄弟俩的地位最高,手里掌控着大批的堂口成员,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堂口众人的士气受到了重创,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胡定棠没有去休息,而是坐上了主位,扫视众人,沉声道:“堂口里出了内奸,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局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我知道,像这样的人,咱们堂口里还有!”
胡定棠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贴上叛徒的罪名。
胡定棠顿了顿,又说道:“有人觉得我从老宅里面独立出来了,就是丧家之犬,永无翻身之日,急不可耐的想要抱上新主子的大腿,可以!”
“但我胡定棠今日将话撂在这儿,不该我的,我不会去抢,但该我的,谁也别想拿走一分一毫,叛我者,必诛之!”
话音一落,手上一团真气拍向胡建彬的方向,胡建彬的尸体顿时化为一滩血水,胡定棠拉着我上了楼,留下震惊的众人。
等回到房间,胡定棠才一下子瘫在了床上,脸色很难看,我小声抱怨道:“你说你逞什么能,明知道自己都撑不住了,白耗费那么多真气做什么!”
“有些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胡定棠闭着眼睛说道,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我拉开衣橱帮他找换洗衣服,我们身上都湿透了,一边还唠叨着:“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说了那些狠话,很快就会传到老宅去,甚至你大哥可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你这是在挑衅他。”
“对,我是在挑衅。”胡定棠咬牙道,“这是他逼我的。”
我勾了勾唇,拉了他一把:“你能这么想最好,去洗澡,我得换床单。”
胡定棠一把抱住我的腰,头靠在我怀里,莫名的有些脆弱:“小九儿,你说,我从未想过跟他抢,他为什么就不能跟我相安无事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胡定棠,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件事情,有没有让你觉得,过去你所做的一些判断,或许是错的?”
胡定棠抬眼看我:“你是想说,胡定坤?”
“胡定坤不是什么好人,这是肯定的,但,他毕竟没你想象的那么强大。”我提醒道。
因为外婆的事情,我对胡定坤的偏见还是挺重的,但是这并不会让我将这个人一韩城打死。
理性一点分析,当年胡定棠父亲出事的时候,胡定坤才多大?
他的头顶上压着那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哥哥,真的轮得到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或许,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胡定棠若有所思,这些话说多无益,一切还得看他自己去判断,当局者迷,我能看得清的一些事情,他未必就能看得开。
胡定棠冲完澡,我也换好了床单,扶着他躺上床,查看了一下他的膝盖,明显红肿了起来,用手按压,里面软软的,包裹着液体。
“让你待在床上不要动,你就是不听。”我斥责道,“非得等这条腿废了,你就开心了。”
胡定棠辩解道:“我是碾碎了那果子敷好了才出去的。”
我横了他一眼,让他躺下休息,我先去洗澡换衣服。
等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累极睡着了,我走到窗前,天已经亮了,蒙蒙小雨还在下,我找了一件烟灰色大衣裹好,之后便下了楼。
大厅里静悄悄的,已经打扫干净,本来聚集在一起的人,也都各自散了。
胡定棠放了狠话,他们该逃命的逃命,该清查的清查,忙得很。
我叫来管家,让他帮我备好马车,我要出门,他立刻就去了。
坐在马车上,捏着手里的烟袋,我满腹心事。
首先去了卢有才那里,生怕这次的事情连累到他,但他却表示,这几天家里风平浪静,并没发生任何大事。
我便告别他,朝着张伯那儿去。
昨夜到今天凌晨三四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早已经设好的局,我们就是这个局中的困兽,本来必死无疑,却绝处逢生,那个出手帮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该问谁,但如果说如今还有谁能给我一些提点的话,非张伯莫属。
这个张伯,从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我就觉得他不一般。
一个已经退隐的走镖人,为何要用到那么阴毒的曼陀罗果实?怎么恰好我去,他就能拿出两个,还用那样的荷包装着?
为什么他张口就能说出盘金九爪兽首图?
他在试探我,却又像是在暗示着我什么似的。
那个吹笛子的人,是否跟他有关系?
即便他一切都不知道,胡定棠也还需要大量的曼陀罗来抑制病情,就是求,我也得求他带我去一趟鬼市。
张伯似乎知道我要来,我一到,就让人给我端了姜汤过来,深秋季节,又下着雨,接连没睡好觉,即便是裹着大衣身上也还是寒丝丝的。
连喝了几口,身上终于暖和了起来,放下汤碗,我就将绣好的烟袋拿出来,递了过去:“张伯,这是给您的答谢礼。”
张伯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挂在了烟杆上,然后塞了些烟丝进去,颠了颠,甚是满意:“你这手艺是真的巧,配得上我这盘了好几十年的烟杆子。”
“您喜欢就好。”我低眉顺眼的说道。
他摆弄着大烟袋,很投入的样子,不主动跟我说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情。”
“没出事,你也不会急着来找我这老头子,不是吗?”张伯抬了抬眼皮子,精明的小眼睛瞄了我一眼,“瞧你这小脸白的,一丝血色都不见。”
我叹了口气,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些人不想让我们好过,你争,别人不会放过你,你不争,依然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呢?”张伯点了一泡烟,抽吧了一口,眯着眼睛问道。
我被他一问,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了,他又递了一句:“所以,你是想争还是不争?”
“我当然想争,只有站在了绝对的高位上,才能摆脱我们现在困兽之局势,但,谈何容易。”我落寞道。
“是啊,谈何容易。”张伯说道,“一个有病在身,一个只有三脚猫的功夫,面对的,却是一座高山,想要掀翻这座高山,简直天方夜谭。”
“今天凌晨要不是高人相助,恐怕我连这烟袋也无法送到您的手上了。”我终于把话题转了过来,盯着张伯问道,“那高人,怕是张伯派去帮我的吧?”
张伯拿着烟杆的手一抖,笑道:“高人?我可不认识什么高人。”
我笑道:“张伯这话就是谦虚了,如果不是张伯帮衬着,卢副将那边,这几天怎么可能安稳?这四合院又怎能如此与世无争?”
那天晚上,我先是去了卢府,又来了张伯这儿,胡建彬可是一路都跟着的,这些帮我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敌人,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除掉,卢有才与张伯又算得了什么?
但现在,大家都安然无损,甚至连丝毫的骚扰都不曾经历过,除非有人暗中保护,否则,不会是这种局面。
张伯本就与卢有才的爷爷有过命交情,他护着卢有才是情理之中。
关键是能护得住,这就说明,张伯的本事不容小觑。
张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我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前段时间卢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您不可能一点耳闻没有,所以,至少从那个时候,您便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您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所以,在我登门拜访之际,才能轻松拿出那个荷包以及里面的两枚曼陀罗果实。”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旁人明知道我所处的困境,所面对的对手,避嫌还来不及,您却丝毫不在意,出手便帮我,这就是您的底气。”
我一席话说下来,张伯握着烟杆的手青筋暴起,显然我是说中了,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然聪颖,但却也只说中了一半,我的确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但有底气帮你的,并不是我。”
“是谁?”我追问。
张伯摇头:“丫头,不该问的少问,不如说说你今日来我这的目的。”
这下我便确定了,凌晨那个吹笛人,的确是张伯派去的,不,不能用派这个词,毕竟那人的功力,很明显是远远高于张伯的,那人,便是张伯背后的人。
他既然帮了我,却没有露面,便是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我刨根问底也是徒劳。
所以我放弃了,转而对张伯说道:“张伯,我想去一趟鬼市,再过几天就是初一了,能带上我吗?”
张伯摇头:“我现在轻易已经不押镖了,鬼市你是别想去了。”
“可是……”我急道,“可是我需要曼陀罗。”
“曼陀罗本身就有毒,阴煞之地长出来的曼陀罗,更是毒上加毒,无论你用在什么人身上,无异于饮鸩止渴,丫头,我劝你还是不要铤而走险。”张伯劝道。
“这些我怎能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说道,“胡定棠的困境张伯您应该也了解,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张伯摆摆手:“胡定棠的困境,是人祸,而不是天灾,既然是人祸,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一愣,想起之前类似的话,我也跟胡定棠说过,他的病是从他父亲那儿遗传下来的,只有从他父亲的尸骨上,或许还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可他父亲的尸骨大概率已经不存在了啊。
“丫头,既然你能猜到有人通过我来帮你,那你还有什么过多的顾虑呢?”张伯语重心长道,“大胆的往前走吧,你要做人上人,就得忍别人所不能忍,走别人所不敢走的路,懂吗?”
……
从张伯那儿回来,我坐在马车上,一路失魂落魄。
张伯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应该是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的,没有揭发我,反而出手相帮,到底是何用意?
他是敌是友?
若是友,为何不愿与我相见?我在阴司局那么多年,真的不记得还有哪个使用笛子做武器的高手朋友。
若是敌…… 毒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