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出事了?娘出什么事了?”我一震,瞬间被惊得清醒了一大半。
匆匆忙忙的就起身洗漱,阿秀耷拉着一张脸,一边儿为我梳头,一边儿焦灼的回话,说是秦氏中了毒,中毒的前一日吃了我娘送去的桂花糕,便呕吐腹泻不止。
我爹知道以后,断定是我娘下毒谋害秦氏,将我娘狠狠打了一顿,说是要发卖的到乡下的庄子上去。
“那乡下的庄子是什么地方?便是咱们这等身子好的人也受不住,何况是邢姨娘那般身娇体弱,且还重伤在身的。”阿秀一边说着一边抹泪,哭哭啼啼道,“奴婢瞧着,老爷和大夫人这是要将邢姨娘往死路上逼啊。”
是了,那乡下庄子是什么地方?自是专门要人命的地方……
倘若是个身强体壮的也就罢了,可我娘,她从来身子弱,如今又挨了这么一顿板子,这如何受得住!
我爹这是要将我娘置于死地啊,他竟是半分恩情也不顾念,如此忘恩负义?
从前顾知微说我娘落水是我爹一手策划,我还半信半疑的,我甚至觉着,那大约只是秦氏一个人的主意。
可是如今我信了,我爹为着秦氏,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既是如此,当初他为何又纳我娘入门。
看来,今日又是一场硬仗了。
我攥紧了手心,尽量让自己冷静,“阿秀,你去准备马车,咱们即刻启程去永昌伯府。”
“可要告知世子爷一声。”阿秀见我似乎打算一个人前往,有些担心的提醒我道,“来报信儿的瑞香说,老爷勃然大怒,您若一个人前往,恐怕他们要对您不利的。”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重新将昨日掰下来的手钏戴上,又取来些许毒粉,还有些伤药,温声回她,“我对付的了。”
我是对付得了,但凡我不要命,自是能对付的。
而且,我也本想去求顾知微,我不想看到他。
好在,他今日都窝在书房里,便是我出了门,他也浑然不知。
赶到永昌伯府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我刚到外面,我娘的丫鬟瑞香便迎了出来,一看到我,她便一把拉住我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泪泪如雨下。
“五姑娘,你可要救救邢姨娘啊,奴婢瞧着,老爷和夫人这回是想要了姨娘的命。”她双眼红肿,愤愤不平,“姨娘好心好意的送过去些桂花糕,不想夫人吃了之后便上吐下泻,她便断定了是姨娘给她下毒。”
“那我娘究竟有没有下毒?”我压低了嗓音,与此同时加快步伐往我娘的院子里去。
瑞香走在我身侧,听到我的问话,她脸色顿时一变,颇有几分不忿,反问我道,“五姑娘,你怎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这邢姨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谁都清楚,她可是你的亲娘。”
正因为她是我的亲娘,我才会这样问。
不过,这话我最终没有说出口,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对瑞香的回应。
到了兰枫院,我立即将所有下人差遣下去,亲自为我娘上药。
我娘趴在床上,脸上苍白,额头汗水直冒,但好在人还是清醒的。
见到我,她哇的便哭出了声,带着几分颤抖问我,“娇娇,你怎么回来了?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多嘴的。”
“是瑞香说的。”我蹙眉,如实作答,不等她言语,又沉声道,“府里的情况瑞香都与我说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给秦氏下毒。”
“娇娇,你在说什么呢?”我娘一顿,有些恼怒的看着我,说道,“为娘是个什么品行,你当是比谁都清楚的,我入府这些年,害过什么人?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连你都不相信我?”
我娘满眼泪水,看得我甚是愧疚。
有些话,我都不大忍心说出口了。
可是眼下这等情况,我却是不得不说。
我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娘,正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我才最是了解你。当年我那龙凤胎的哥哥病死,我知你心中一直是有怨恨的。”我叹了口气,轻轻将药擦到她的伤口上,有些无奈,“您啊,确实从不害人,可您也是个有仇必报的。往日里,因着我的缘故,您从来忍气吞声。如今我出嫁了,您会动手不奇怪。”
“我便是动手,也不能如此愚蠢!”我娘沉默了片刻,眼底含上泪水,带着哭腔道,“是,当年我是恨极了秦氏,恨她不愿为你哥哥请大夫。我恨不得杀了她,可如今想想,她不也遭了报应么?她的两个儿子,个个胎死腹中。她那娘家因她毁了与南平王府的婚约,也与她生疏甚少来往。唯独一个远房表姐永安县主,因着她平白挨了南平王一顿打,如今也是恨透了她。”
“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好恨的了,要恨,也只能恨你父亲。是他将利用过后便弃之如履,是他任由那秦氏对我欺凌。倘若想要毒死谁,我也只会去毒死你父亲。”
提及我爹,我娘漂亮的杏眼里一瞬间恨意滔天,看得我浑身直发凉。
我一直知道我娘对我爹有怨气,却没想到,她怨恨的这样深。
不过,听了我娘这话,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我点了点头,温声回她,“行,既然娘你不曾下毒,那么此事女儿也好办了。”
“你……你要做什么去?”我娘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恐道,“你莫不是要去寻了你爹的麻烦?我知你如今嫁得好,可这里毕竟是永昌伯府,那到底是你父亲。你若做出大不敬的事来,名声必然会受损,往后你在宁国公府如何自处?”
我娘的话,让我心中一阵嘲讽。
从前我娘也总是在意名声,也教我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可看得再重,我们母女俩的名声也不好,过得更是不好。
我抿唇,浅笑看了我娘一眼,踌躇道,“娘,您既然说到名声,那女儿就要大不敬的说一句了。您乃青楼出身,一进永昌伯府就背负了许多骂名,您在意又有什么用?您在意就能改变了出身?您在意,旁人就能敬重您了?”
“娘,想要旁人敬重,并非虚与委蛇,亦不是脱了原本的出身。而是要活的硬气,该硬气的时候便得硬气。”
“再说了,你我早就声名狼藉,又何曾怕多出这么一星半点的恶名。”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声细语,“娘啊,既然有些人非得给咱们安上那些恶名,咱自要去兑现。莫要管外头的人如何说,咱自己活得不委屈才是。”
许是因我过去从来懦弱乖顺,听了我这么一番话,我娘顿时怔住了。
看着我的眼神很是不可置信,更有几分被我翻说身世的恼羞成怒,但是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眼底的怒气变成了安慰,问我道,“娇娇,这些可都是你的夫君教你的?”
“算是吧。”我瞬时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柔声又宽慰她,“娘,你且放心,此事我能处理好的。这么些日子,跟着我那夫君,我也见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只要您没给秦氏下毒,也就是一件小事。”
“好了娘,你好生歇着,我去见爹。”话说完,我便起身走出房门。
这一回,我娘没有再拦着我,她也清楚,她是拦不住我的。
出了兰枫院,我便直往秦氏的院子里去,果然,我爹此刻正在床畔安慰秦氏,说是喝了大夫药,她便不会腹泻了,叫她莫要害怕。
杜佩心和杜怀仁也在里头,两个人一边安慰秦氏,一边辱骂我娘,说是明日就将我娘送去庄子里,让我娘自生自灭。
我端直了身子,摆出几分大家气度,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父亲,母亲。”
见到我屋内的四人皆是一愣,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杜佩心和秦氏。
想是因着上回欺负我不成,当街让南平王给扇成猪头,成了上京的笑话,她们二人此刻看到我都有些恼羞成怒。
“你……你回来作甚?上回冒犯我娘,害得我们永昌伯府遭人笑话,你还有脸回来?”杜佩心一脸愤然,怒目瞪着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和你娘一样都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
杜佩心还真是骄纵,当着我爹的面竟是说出这种话。
而我爹,因着秦氏病倒,他竟也没有说什么。
本来杜佩心和秦氏干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我都不想提及的,可杜佩心非要自取其辱,我也没必要给她留颜面。
我冷笑了一声,讥讽的扫视她和秦氏,“六妹妹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明明是你们无端闹事,惹怒了南平王,何故要怪到我的身上?”
“再说了,你骂我娘是水性杨花,说她是婊-子,那父亲又成什么了?岂不是成了那从头绿到尾巴的千年老乌龟,万年老怂蛋?”
“你……”杜佩心一震,气的跳过来就想打我。
她的手刚一出来,我蓦的按下手钏的机关,嘭的一声巨响,屋内的花瓶瞬间粉碎。
“你……你干什么!”杜佩心吓得一震,连连后退了两步,脸都白了。
杜怀仁似乎想与我动手,然而看了看粉碎的花瓶,他又站了回去。
只恼恨不一定在旁指着我骂,“杜娇娇你这个贱人,果然跟你娘一个德行,都是人尽可夫的贱人……”
“杜怀仁你闭嘴!”他话音未落,我爹怒斥了一句,狠狠瞪他道,“堂堂永昌伯府三公子,你怎能说出这等污言秽语?你老子我还在这儿呢?你是想做什么?想给你爹我无端扣上窝囊废的臭名?”
我爹怒容满面的对着杜怀仁一顿斥责,骂的杜怀仁一句话也不说,这才又看向我,似已猜出了我的来意,问道,“你平日里从不回来的,今日回来所谓何事?”
“自是因我姨娘的事。”我扫了扫床上的秦氏一眼,冷然道,“我姨娘并未给母亲下毒。”
“你说没有就没有?这做错了事的人哪个会承认?”杜佩心闻言,立马疾言厉色的反驳。
以往面对这样凶狠的一家子,我总是心生畏惧。
可如今,见了许多事,又让顾知微给练出了胆子。
我竟是半分也没有害怕,我完全没有理会杜佩心的谩骂,继续对着我爹和秦氏道,“父亲母亲,倘若我姨娘当真下毒,她又何至于蠢到只下些腹泻的毒药?这能给母亲造成什么伤害?若想下毒,直接下砒霜将人毒死了不是最好?”
我这话一出口,那一家四口脸都青了,尤其是秦氏,她气的浑身发抖,几乎是怒吼,“你……你这不肖的孽畜!你这是诅咒我么?”
秦氏大声叫骂着,骂了两句,便开始抹泪,颤抖着手拉我爹道,“老爷,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五丫头是攀附上了南平王,她仗势欺人啊!”
呵呵,到了这份儿上了,她还在污蔑我,当我会像过去那般忍气吞声?
然而,我爹却从来最吃秦氏这套,见她哭得不像样子,立刻就冲着我怒斥,“杜娇娇你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长辈了!”
“我眼里有没有长辈,那要看长辈有没有长辈的样子。”我抬高嗓音,蓦的看向秦氏,“母亲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满嘴污蔑,想是不愿还我姨娘清白了!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官府见吧。我姨娘究竟有没有下毒,让官府来决断。”
话说罢,我转身就走。
“等等!杜娇娇你这是想做什么?”果然,我刚走了两步,我爹便喊住了我,他满脸愁容不忿,摆出父亲的架子训斥我,“为着这点小事就闹到官府去,你让永昌伯府的颜面何存?你一个外嫁的女儿插手娘家事,又让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还真是如我意料,我爹立马就拿了颜面说事儿。
可惜,我已不是从前,我并不在意那点儿子虚乌有的颜面。
我轻笑了一声,满眼嘲讽,“父亲,比起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我更在意我姨娘的性命。倘若让永昌伯府丢人现眼可以保住我姨娘的性命,那我很乐意让永昌伯府丢人。”
“你……你这逆女!”我爹一震,气得抬手就想打我,许是害怕我出去胡言乱语,他又狠狠收了回去,一副为我好的语气,“杜娇娇,你是要造反么?你该晓得,倘若到了官府,你姨娘必然会以重罪论……”
“倘若我姨娘当真下毒,女儿愿与姨娘一起赴死。”我冷声打断了他,目光缓缓落到秦氏身上,一字一句,“倘若我姨娘没有下毒,那就烦请母亲向我娘赔礼道歉。”
秦氏闻言,当即就不干了,“你……你在说什么?我怎能向一个贱妾赔礼道歉?”
我眉眼含笑,马上见缝插针,“所以母亲的意思,是你污蔑了我姨娘?”
“我没有!你休要胡说!”秦氏咬牙切齿,眼底却是显而易见的心虚。
她诬陷我娘和我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只是过去我娘为着护我不曾多言,许多时候即便是解释也我爹也不相信,日子久了,我娘便不再解释,我也从来不解释。
故而,秦氏吃定了没人追究。
可她到底是忘了,这回她是想要我母亲的命,岂能不追究?
我依旧平静如斯,笑看着她,“既然母亲自认没有诬陷,又何必怕去官府呢?去了官府,不是刚好能让我姨娘关进大牢么?”
“我心善,不忍心……”秦氏脸色发白,此刻已然有些慌乱。
我爹见她这副神色,大约也猜出了几分。于是他不再如先前那般一味指责我,而是摆出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祥,温声喊我道,“小五,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罢了罢了,我不送你姨娘去庄子上便是,往后也会为她好生调养。但凡她不生事端,你母亲也不会为难她……”
这意思,是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想得美!
看到我父亲竭力维护秦氏,再想想我娘因何进了这永昌伯府,我便万分为我娘不值。
我咬了咬牙,冷笑反问我爹,“父亲的意思,就是承认母亲污蔑了?您这是要袒护母亲,想给我点儿甜头就将此事糊弄过去?”
“我告诉你,我不答应!”我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屋内的四人,“当初若是没有我娘,你们这一屋子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命的!当初为保命,蒙骗我娘,害得我娘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过河拆桥也就罢了,还想要她的命!”
“我告诉你们,今日的事若没个说法,我就让官府来解决。”话说完,我拂袖而去。
一出门,我便命阿秀拿来笔墨纸砚写状纸,那状纸我曾见顾知微写过,依葫芦画瓢,很快就写好了。
见我如此决绝,我爹终于知道害怕了,听闻我写了状纸,他抛下秦氏,慌慌张张的就冲到我娘的院子里头来,摆出了有情郎的姿态,温声喊我娘道,“烟儿,你倒是拦着她,这要真闹出什么事儿来,丢的不止是伯府的颜面。那国公府世子,如今声名远扬,这孩子在背后抹黑,恐怕是要被休妻的。”
他满眼关心,一脸忧愁,好似真为我担心一般。
我娘对我爹本就有些怨恨,她紧闭着眼,没有说话。
我爹这下是真急了,顿了顿,眼见四下无人,他脸一冷,干脆直接问我道,“杜娇娇,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只要不去官府,此事任凭你如何处置!” 春风多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