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康四年,乱世交汇之时,大殷集结重军对临近的徐国展开猛攻。同年深秋,数万铁甲军血洒疆场,两国交界的碧螺山以西到处一片哀鸿遍野,随处可见迷途的斑鸠和兀鹰在遍地狼烟的战场上啄食着尸体早已腐烂生疮的血肉。
那是一个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一望无际的荒山,杂草丛生的深处。
十几名身穿徐国军服的男子围坐在篝火旁边,惨淡的火光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散发着微弱的暖意,饥寒交迫的几人佝偻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围绕着那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熄灭的火焰,他们的军服已经褴褛不堪,狰狞的表情就像冰冷的尸体,彼此沉默着不发一言。
他们的身边架着几杆徐军传统的凤嘴梨花枪,殷红的枪穗随着寒凛的秋风轻轻飘扬,带着锯齿的钢刀散乱的铺垫在地上,刀刃上的血迹看起来已经干涸了许久,厚重的盾牌高高的垒在一处,盾牌的正面是森面獠牙的鬼怪图案。
几名士卒彼此沉默着,僵硬的表情在火光的照映之下尤为可怕,就像一群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死寂,而这种死寂,就像绝望。
吱吱的声响忽然划破暗夜的寂静,所有的士卒在同一时刻将自己的警觉提升到最大限度,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闪烁出一股深深的恐惧,他们的瞳孔都在颤抖,就像篝火中闪烁摇曳的火光。
几只觅食的野豚鼠吱吱呀呀的从杂草丛中穿梭而过,士卒纷纷松了一口气。
阴冷的秋风不断的回顾着,士卒们本就单薄的军服早已破烂不堪,其中很多人的身上还带着或深或浅的刀伤和箭伤,没有经过及时的医护处理,伤口已经溃烂发脓,微微动一下就扯得全身都跟着疼痛。
觅食的小鼠们唧唧的嘶叫,吵的这几个士卒更加的心烦,有一名士卒终于忍受不了这样下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起身的同时顺手抓过了一只身旁的长枪,瞄准了地上的一只豚鼠之后用力的扎下去,随着一股鲜血溅出,那名士卒直接将穿插在枪头上的小鼠挑起来架在火堆上熏烤起来。
死去的小鼠在大火中变得焦糊,体内的油脂被火焰蒸干,外表的皮毛被火焰烧焦,软乎乎的身体在火焰的热度之下逐渐蜷曲在一起,即使这样的焦糊味道,对于好几天都没有吃到半点食物的士卒来说,就像御膳一样的美味可口。
烧烤小鼠的味道飘进每一个士卒的鼻子里面,望着那只逐渐熟透的小鼠,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们贪婪的呼吸这一股焦糊的香气,仿佛闻着这种味道都足以充饥。
那名烧烤老鼠的士卒目光就像一只看见鲜血的吸血鬼一样,笔直的盯着枪尖上的小鼠,确定肉质烤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甚至顾不得小鼠身上脏兮兮的泥巴,连清理的耐心都没有,抓起小鼠就迫不及待的塞进口中大口的撕咬吞咽起来,粘稠的鼠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肥硕的小鼠转瞬之间只剩下一架森森的骸骨。
那名士卒意犹未尽的深处猩红的舌尖舔舐着沾满鲜血的唇瓣,仿佛吃到的是人间首屈一指的美味,他闭上眼睛假寐片刻,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这一顿美味的餐点让他足以铭刻一生,而接下来,他做了一个比吃烧烤老鼠更加疯狂的决定。
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山口,那是从这处荒山的山坳离开通向外面的唯一通路……
他提着刚刚斩杀老鼠的那杆长枪朝着那处山口的转角处迈开了步伐,其余的士卒们看见了他这一疯狂的举动纷纷瞪大了双眼,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制止。
他握紧了枪杆,平复下了愈发紧张的呼吸,微眯着双眼充分适应了这个夜晚的黑暗,他开始迈动第一步,黑色布靴踩在沙土上飒飒作响,就像死神弹奏着索命的七弦琴。
第二步,第三步……距离那处山口越来越近,这个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夜风在这一刻忽然汹涌起来,周围沙沙作响的树叶就像古代祭祀的梵经,他的手心开始一点点的渗出细密的汗珠,还差几步之遥了,他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做足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了那处拐角!
火堆旁所有的士卒在这一刻纷纷瞪大了双眼,他们甚至不敢大声的呼吸,每个人的内心都开始了紧张的颤抖。
可以离开这里吗?这是所有的士卒此时此刻心中同时盘桓的一个问题,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在这样下去,等待他们唯一的结局只有死亡。
但是——离开这里,看似简单的一件事情,真正做起来……
“啊——”刺耳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众位士卒心中同时打了一个寒颤,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是他们的内心依旧抵挡不住那近乎惊恐的震撼,他们甚至能够想象的到,随着这一声惨叫,鲜血是如何飞溅的。
“砰!”一声沉重的坠落声传来,刚刚那名士卒的头颅从天而降刚好砸进了火堆的中央,脖颈处的切口平整锋利,,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冒着鲜血,他的目光即使在死后,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深深的恐惧感。所有的士卒看着这颗血淋淋的头颅,眼中和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他们颤抖的目光沿着一路滴落的血迹望向了那处神秘的山口拐角,就像通往地狱的大门。
不管是几个人同行,不管是什么时间冲出,只要他们之中有任何人离开这里走出那道山口的拐角,等待他们的结局都是如此,谁也不知道拐角的深处究竟有什么,因为所有知道的人,他们仅有的结局就是这一颗人头,他们就像死神刻在十字架上的亡灵,注定要在这样的荒山之中了此余生……
一望无际的银杏林,凉爽的柔风往复的吹拂,嫩绿的银杏叶就像碧波如镜的水潭,金篷的马车的在林间的小路上悠闲的穿梭着,马儿轻轻的趿拉着马蹄,就像散步一般,赶马车的少女容姿瑰丽,长发高高盘在头顶竖起一道优雅精致的发髻,水云缎色的黑纱褂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完美的包裹约束,微冷的面容和此刻洋洋的夏日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此人不是钟离瑾月又会是谁。
“驾,驾……”钟离瑾月轻轻的晃动着手中的马鞭,马车平稳的行进着,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路况确实不错,一路上土质松软,极少见到坑洼和沙石。
“殿下,照这样的速度来看,天黑之前我们就会赶到下一个镇甸,距离徐州还有大概三天的路程。”钟离瑾月的玉指轻轻的扯动着套马的缰绳,一边对身后车厢里面的楚澜裳说道。
“我们左右不急于一时,时间上差不多便好。”马车中传来楚澜裳春风化雨般清润温柔的声音,单单只是听闻她的声音,就像身置花海一般,就连拉车的马儿听到楚澜裳的声音都似乎共鸣一般的嘶鸣一声。
黎曜尘和楚澜裳相对的坐在马车之中,这几日经过十珍八宝汤的调理,楚澜裳的双眼的确康复了许多,眼痛症再无复发,黎曜尘一直关注着她的脉象,也逐渐的平稳下来。
“裳儿的气色这几日以来也润色了许多,脉象基本无碍。”黎曜尘的心情只有在看到楚澜裳的身体有所康复之后才会稍稍得以安慰。
他们从兖州出发已经过了月余,这一路上楚澜裳基本都不怎么说话,多半时间都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黎曜尘知道,她始终没有从念儿离世的阴影之中解脱出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回想念儿生前的种种,回想李棠佑生前的种种,黎曜尘的心中空余无尽的叹息,这世间多少的辛酸,都是源自最初的时候选错了道路。
“有劳尘哥哥一路上的照料。”楚澜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却突显了一丝落寞,看的黎曜尘的内心紧紧的纠在一处。
坐在车厢外的驾驶位上赶马车的钟离瑾月听着车内的对话一清二楚,她的内中的个性本就偏属冷淡较多一些,从兖州出行至今将近千里,她也清楚楚澜裳一路上低落的情绪,只是同为女人,她或许不理解楚澜裳的心境,但是她知道,从一个心态调转到另一个心态,只有自己的内心完全安静下来以后。
马车穿过树林,钟离瑾月便看见了一个依山傍水的茶棚,想着他们左右不急于赶路,在这里歇歇脚也是极好的选择,此处正处于两峰之间的坳口,凉风习习,吹拂在人的身上非常的舒服。
“殿下,前面有一道茶棚,我们停下歇息片刻可好?”钟离瑾月回头轻声问道。
“也好,日渐炎热,瑾月赶车辛苦,理应歇息下来饮用一些凉茶。”楚澜裳应允道,旋即莞尔一笑,“只是你我毕竟身在民间,瑾月如若开口闭口都是殿下殿下的称呼我,怎能叫旁人听了不去起疑?”
钟离瑾月微微蹙眉:“可是我若不称呼殿下,还有何种称呼呢?”
钟离瑾月想着若不然她也称呼楚澜裳为小姐,但是心中又顾虑着会让楚澜裳勾起对念儿的回忆,如若和黎曜尘一样唤她裳儿……总觉得于情于理有些不太合适。 大殷盲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