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会招致灾难
只会招致灾难
巴黎方面在说些什么呢?
“即使我远离祖国,我也不能让那些反动势力煽动首都人民闹事!”他离开法国已有十个月,如此长的时间可谓绝无仅有。拿破仑加强了对国家的掌控,他担心驾驭不了喜好责难的巴黎人。这个一向以语言辛辣好讽刺而闻名的城市,不仅在街头巷尾,用打油诗、歌谣、笑话来取笑他,如今仍在以怀疑的调子,嘲笑他的远征,对他并无钦佩。是的,他是对的,必须以“戴着绒手套的铁掌”来统治这些巴黎人,给他们尝尝这二者的滋味。只是绒手套看上去已有点磨损。首都的整个氛围是涣散无序。难道他们想回到人人可以随意说话、随便发表意见的督政时代?
新的更为严格的新闻检查制度建立起来了。历史剧只能表演远古时代的内容,即使拿破仑所崇敬的高乃依,其剧本也得删繁就简。每出歌剧演出前,要向他请示,不只是在创作后送审,连选题也要经过审批。宗教题材的剧目全部被禁止演出,神话故事却备受推崇。尽管拿破仑厌恶耶稣会,但他依照它的模式创办了一所大学,规模宏大,开销巨大,教师可免服军役,不过仍要求一定程度的独身。夏多布里昂被封杀,他的《法兰西信使》被禁止刊印发行,因为他在反对派的沙龙里批评皇帝,并且引用历史学家塔西陀的话,说已经对暴君尼禄报了仇。
斯达尔夫人要求重返巴黎的申请再次被驳回,“因为她能让人们思考,让那些从未学会思想,已忘记如何思想的人去思想”。拿破仑命令大宰相:“召见R伯爵,告诉他,他妻子的闺房已成了巴黎的笑柄。”他责令富歇:“巴黎的警察工作做得不好,到处有谣言在传播。请注意西第尼大饭店及富瓦咖啡店内的谈话。”为了使年轻人知道谁是上帝的宠儿,法国的每个儿童都要念诵:“我们必须爱戴、尊敬和服从拿破仑一世,对他忠诚,为他而战……为他的福祉热诚祈祷……因为上帝不论在和平或战争时期,都把各种才能荟萃于他一身,使他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化身。”
他这一步走得太远了。历代王朝的继承人可能自欺欺人,但别人(或是一部分人)是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说法的。就在三年前,在他加冕当天,拿破仑自己就说过,如果他宣称自己是上帝之子,那么连卖鱼妇都会当面讥笑他……
难道他和从前不再一样了?难道他不再与往常一样,在个人的事情上从来不大肆铺张浪费吗?他不愿把钱浪费在书房的装修上,在书房里,除了一张大写字桌外,只有一个木榻。在口授时他常在这木榻上靠一下,再不就是来回踱步。还有两个高高的书柜,一对枝形烛台和一尊腓特烈大帝的半身像,在另一间陈设简单的书房里,则放着恺撒的铜像。他边翻着账单边说:“当我是尉官的那个时候,这些东西都要便宜很多,为什么我要比别人多掏钱?”当人们想修缮御用剧院时,拿破仑说道:“我加冕登基时,花了大量金钱所购得的软垫椅和枝形烛灯,一定放在什么地方了。”
雷米扎负责主管制造皇帝御衣,因超支了两万法郎而被辞退。他的继任者收到皇帝亲自开列的清单,“我想我们还可以更节约些,嘱咐裁缝仔细缝制,衣服做好后,让我检查同意后就放入衣橱”。制服一般每季度做一套。对此,拿破仑说:“这衣服可穿三年嘛……另外,四十八套白短裤和马甲,每套八十法郎,总共是三千八百四十法郎,每套短裤和马甲,每周交货一套,也可用三年的时间……二十四双鞋,每两周交货一双,可用两年时间,总共是三百一十二法郎。”只有衬衣,他才大量的订制,每周要十二件,这足够他用六年时间。
在个人生活上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如他当年领兵出征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享受。但在宫中朝仪礼节,宫廷庆典,在他所摧毁的旧政权过时的排场上,拿破仑不惜大量挥霍,挥霍金钱,浪费着宝贵的时间,而且更宝贵的是,他浪费着他个人的尊严和自由。
那些住在贵族区的人进宫晋见时,他不再讥讽嘲笑,而是表示由衷高兴。很难理解他的情绪,那些在幼年军官学校时嘲笑他贫穷的贵族同学,如今纷纷涌入这个科西嘉人的宫廷,锃亮的地板倒映着的他们的身影,似乎在嘲笑他们的卑躬屈膝。过去声言与拿破仑这个暴发户誓不两立的蒙莫朗西家族、孟德斯鸠家族、拉齐维尔家族、诺瓦耶家族、纳尔博恩家族、蒂雷纳家族,全部都到杜伊勒里宫来了。莱茵邦联的君主公侯们身穿德意志式的制服出入宫廷,梅克伦堡人则来向皇后献殷勤。巴登和巴伐利亚的继承人大公有权列席参议院会议。对旧贵族来说,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消遣,但对皇帝而言,则是政治手腕,他想要这个阶层效忠于他。
这样一来,却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事。这个在军中只提拔那些有军功的人,从未委任过任何无用之人,即便是官宦子弟。这位曾是尉官的统帅,他经常与军官们同住谷仓,与掷弹兵们围坐篝火旁;他自己制定法典明确要废除门第特权;他以新观念对抗世袭尊位的旧观念,从而把整个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人——这是同一个波拿巴,竟在年秋,册封了一批新贵族,因为人们不只是想把财产留给后人,还想把荣誉荫封传给子孙。“这是人之常情,是一种人性。”原先,拿破仑只将最勇敢的元帅,最能干的参议员和大臣册封为亲王、侯爵等,作为最高荣誉。如今,这些新贵族的儿孙辈,胡作非为者、富有的巴黎游手好闲者、窝囊废竟都可以享受一代法国人为之奋斗十年,不惜流血战斗,誓言废除的种种特权。
如今,甚至荣誉军团也被其创立者亵渎了。最初,每个荣誉军团成员必须为有功之臣;如今,他们的子孙可以继承这一称号和财产;这些贵族后裔可以继承亲王爵位和称号。当然,这种继承并不带有特殊的公民权利,但这种新措施与《拿破仑法典》的精神背道而驰。在这个新法令颁布时,拿破仑在一封私人信件中竟写道:“自由,只有少数天赋、能力较强者才需要,限制自由并无危害。人人爱好平等,我颁赐爵位、称号,并不触及门第出身这个老问题,因而并未伤害多数人的感情。我赐予的是人人可以得到的平民王冠,聪明的人以其行动来引导他所领导的人。我的取向是向上奋进的,所以法兰西民族必须奋发向前……我知道,我如此慷慨赐予公侯们,是在使他们独立于我,他们将依靠其等级精神而脱离我。不过,我跑得比他们快,很快就能超过他们。”
一个极少见的谬误被种下!几个月前,拿破仑还在信中谴责弟弟在荷兰创设贵族制度,而现在,他想如法炮制,同样建立贵族制度。他的理由是:荷兰人是经商的民族,法兰西是军事帝国,情形则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拿破仑自己把法国转变为军国主义国家这一事实,给自己埋下了第一个危险。第二个危险则是他的皇位,有了这个皇位,不可避免地就要把这古老的象征性权力传布到全国各地。
他担任执政时,他可以随意封爵赐恩,让人们加入荣誉军团。他可以把飞轮的巨大力量分摊到国家许多小轮子上。但当他把封地分赐给追随者中的杰出者时,就必须同时赐以封号爵位,而这些封号势必是可承袭的。如今,给二三流的人赐爵位而不分封土地,接受爵位者势必也要求封号可以承袭。这样,不出一代人,将有数千名贵族,到第三代时则将有万名贵族;他们既无功于国家,更没什么成就,有的只是优越感。他们即使不享受旧日的政治特权,但可以享有社会特权,而当年正是这种社会特权激起了民众的反叛。
这里所沉淀着积压着的忘恩负义和反叛,在以后,将会使拿破仑认识到自己所铸成的大错。他对平等所做出的错误抉择,其严重性远超当年处决的当甘公爵。那时,他只是杀死了一个旧时代的后裔,如今,他却制造了复活旧政权的一批先驱。
他心境沉重阴郁,这是拿破仑的心灵上最阴暗的一年,虽然在他身上没有发生什么不幸。“你并不理解自己做事的动机。”他那时曾对一个民主主义者说:“你们这些民主人士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出于个人利益。请看马塞纳,他已声名远播,但他却想要得到亲王的头衔,就像缪拉和贝尔纳多特那样。总有一天,他将为了赢得殊荣而在战争中牺牲。野心和抱负正是鼓动法国人勇往直前的动力!”
现如今他越来越冷漠,他的兄弟们没有得到召见的话,不能随便去找他谈话。工作的安排也不再那么有秩序,开会常常开到深夜。即使在枫丹白露宫,在游猎欢宴之余,他也只让人演悲剧,他时常半夜就起床,向秘书口授,直至清晨。他日益紧张的神经只有通过一连数小时来泡热水浴才能缓解。胃痉挛的老毛病时常发作,而且越来越厉害。
拿破仑就这样,有时候会暂时抑郁,就像他青年时代患病那样。他常谈到大海的怒吼,风的狂啸悲鸣,在听意大利歌手演唱悲伤的歌曲时,他会把烛光遮起来。他的幕僚们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情,为此,大家十分不解,以为是什么政治上的顾虑使他变得这样忧郁。他们都不理解,如今他伟大的抱负已经如愿以偿,却又感到了幻想破灭的失望,他所得到的远不如自己的愿望那样遥远,而且梦想也实现得太晚。“你们见识太一般了。”他严肃地对前来祝贺提尔西特和约的大臣们说道:“只有签订了君士坦丁堡和约后,我才是真正的主宰!”
世界霸权!亚洲!他满脑子所思考的就是这些。他不断研究古代悲剧中的英雄,想从中发现自己的身影。其实,要洞悉他真实的内心活动,应该去看看德意志诗人歌德的诗篇,就是他那描述浮士德内心不安的诗歌,而皇帝,内心焦躁不安,他激烈地给欧洲各国制造不安。
不过,阴霾一挥而散,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精明。他给另一个拥有广袤国土的统治者沙皇去信,提起了他想象中的计划:
“组建一支五万人的法俄联军,也许可以再加上少数的奥地利军人,就可以长驱直入君士坦丁堡,再从那里向亚洲发起猛攻。一旦大军抵达幼发拉底河的时候,英国就得向欧洲投降……一旦我们达成和解,一个月之内,我们的军队就可抵达博斯普鲁斯海峡,甚至可以影响至印度……当然,这一切计划只有在与陛下会晤时才能决定。所有这一切可望在三月中旬前签字确认。到五月一日,我们的军队就可踏足亚洲,您的军队则可抵达斯德哥尔摩。这样一来,英国必定土崩瓦解,形势也将为之改变。固然,陛下与我确曾建议我们这两个国土辽阔的国家共享和平……但是,听从上苍安排永远是明智之举……这将使那群鼠目寸光的小人物低头,他们看不见:现今这个时代的榜样应在遥远的历史中去找寻,而不能求诸这个世纪报纸上的文章……借此寥寥数语谨向陛下推心置腹,表达我所思所想。”
推心置腹?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不!这只不过是被切割的宝石,为的是取悦这位糊涂的理想主义者,因为沙皇的许多理想将带着七彩光芒,折射在无数的宝石平面上。不过,从某方面看,这封信也切实可行。前不久,他曾接见过一位到过印度的将军。这位将军认为这一计划可行,皇帝没必要产生任何顾虑。然后皇帝就双手反复抚摸着将军的脸,并且“像孩子般兴高采烈”。由此可见,拿破仑的想象是这样丰富。
现实再次把他带入查理曼大帝的世界。前一年,他曾打算到罗马去,加冕自己为“西方的皇帝”。教皇将失去一切世俗权力,只能满足于数百万的俸禄。但是,大主教们不赞同他的这一计划。拿破仑愤怒地说道:“整个意大利将服从于我的统治。如果圣父在世俗事务上给予我同样的待遇,不干扰我,我也不会危及教廷的独立。毫无疑问,圣父在罗马是独立自由的,但是我是罗马的皇帝!”他这个恫吓行为,这个加洛林皇帝式的反抗,与他权力所依照的国家法典相抵触。无论是在罗马,还是在印度,拿破仑都试图用武力来实现他梦想中伟大先辈们所憧憬的事业。
从逐渐增多的各种迹象可以看出,拿破仑对历史的幻想已经超越了现实,要是他头脑仍然保持清醒,他会预见到将会发生的可怕后果。
在罗马,他仍然还有优势。可是,由于颐指气使、穷兵黩武,他忘记了十年前,他用以反对专横跋扈的督政们时的道德准则,之后,他甚至冒着威严尽失的危险,把这些道德准则写入《教务专约》。此刻他竟写信给欧仁,说有一个红衣主教病故,遗留下一本记录历届教皇事迹的史书。“要是该遗著力在阐述教皇们如何对教会,对基督教世界造成的伤害,可立即让其出版发行。”
因为教皇拒绝把英国船只驱离港口,皇帝便占领了安科纳。在给教皇的信中,他说:“承蒙上帝在我的一切事业中赐以我荣耀。如果圣父您想驱逐我的使者出境,悉听尊便。即便是您因故接待英国人,或是君士坦丁堡的国君,我也毫不介意。总之,我祈求上帝保佑您能多主持几年圣母教会。你虔诚的儿子,法兰西皇帝暨意大利国王拿破仑。”
前一年,在他显示出这些讽刺性的威胁时,他还通过其舅舅费什发出警告说,他自己的职责与当年罗马的康斯坦丁皇帝相似,而且还提到了中古时代授爵封地之争:“对教皇而言,我就是查理曼大帝,因为我已是法国和伦巴第的皇帝。我帝国的版图毗邻东方……要是听从我,我可以一切如旧;否则,我将会把教皇贬为罗马主教……并将《教务专约》推广到意大利,因为一切对法国有益的事物,在意大利也会立见成效。而在一个国家内无益于幸福的事物,在另一国也行不通。”
这真是马丁·路德的名言!当这个人的世俗事务与历史神秘主义掺和在一起时,他常常会胡思乱想。但当宗教神秘主义被用来为世俗事物寻找借口时,他又出奇地清醒。拿破仑的推理使他终生都倾向于路德的新教,只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他没有在法国推行新教。这个错误地自称意大利国王的人,因为教皇仍不愿背离英国,他决定与教皇决裂。他提出要突破障碍以统一南北意大利王国,以便他最终能独霸整个意大利。
现如今,拿破仑以下达军令的口吻写信给意大利总督欧仁道:“现任教皇权力过大,僧侣们并无权进行统治和管理。为什么他不把本属于恺撒大帝的还给恺撒,他休想再干预我的属国?可能不久之后,我将撇开教皇,召集法国、德意志、意大利和波兰的教会举行会议。”他想增加法国红衣主教的人数,但教皇不赞同。为了表示和解,教皇愿加冕拿破仑为“西方的皇帝”。不过,一年前拿破仑提出了这一愿望,此刻他对这个已不再感兴趣了。因为一件事凡是有可能的,在他眼里就算已经实现了。当教皇在金钱问题上让步时,拿破仑就乘机加以勒索。他威胁说:“要把所有这些领地马上并入法兰西帝国,并收回查理曼所允诺的礼物。”
总之,他得寸进尺,野心大得想一口吞下教皇的所有领地。教皇一怒之下中断了谈判,拿破仑则占领罗马。到四月,教皇的领地沦为一个行省。
拿破仑曾从开罗一直打到维也纳,又从马德里进军莫斯科。这个常常待在意大利的拿破仑,不知是出于谨慎或是命运的安排,一直未踏足罗马。他童年以来想象中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也无从被证实。如今,他的将领们再度占领了他一直视之为永恒之城的罗马。他身边无一人表示反对。只有他的母亲认为他犯下了一个大错。她为这事感到烦恼,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过去,她对儿子的一切丰功伟绩深表怀疑,她说:“但愿这一切能够长久!”而如今,她却已预见到毁灭。
她向亲友们吐露出心中的担忧:“我有预感,他将给自己和这个家族带来灾难。他已拥有了一切,他应该知足。但他想索取争夺更多东西,最终会得不偿失!”
“德意志民族所热切期盼的是:那些出身平民、却是贤能之士,能被重用,使其担任政府工作,从而彻底消除统治者与底层老百姓之间的奴役关系与隔阂。《拿破仑法典》所带来的种种益处,公开的审判及陪审制度,将决定着国家君主制度。我把我的全部想法都说出来吧:为了巩固国家制度,我对上述几项的重视,远远超过对战争胜利的重视。你的臣民必须享受德意志以前从未有过的自由、平等和富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治理国家,将使你的统治得到普鲁士人民的大力认可。这要比易北河,比众多的城堡,比法国的庇护更为强大有力。在人们尝到自由政府的甜头之后,还会有哪个国家甘愿再受普鲁士的统治呢?”
在这一封家人间的私信中,在这一段话里,拿破仑在加封弟弟热罗姆为威斯特法利亚王国的国王之际,托付给他弟弟伟大的使命。热罗姆必须把革命的思想传播到德意志的土地上,使其扎根在这块土地上。以往,这里的平民只知道如何去服从,如今他要用自治的曙光照亮他们。在荷兰与意大利,自治的概念由来已久。但就莱茵邦联的君主们而论,虽然他们能采用新的法典,但他们缺乏传统和人才,必须从国家的内部发起这些改革。波拿巴家族最年轻的成员所要肩负的历史使命是:他将尝试推行民主政治的伟大革命,他将把四百万德意志人从臣民变成公民。如果这种革命成功,整个德意志民族就可以在解放战争后,免于君主们的剥削和奴役。
但是,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家中排行最小,自幼养尊处优,把当国王视为儿戏,肆意挥霍金钱和精力。青春犹如香槟,瓶子一打开就冒泡泡。他遗弃了居住在符腾堡的妻子,风流狂放,有着难以计数的情妇,到处是欠下的债务、私生子和种种丑闻。然而,热罗姆对世人的讥讽毫不理会,对于兄长的忠告,他甚至觉得可笑。
拿破仑偏爱这个弟弟,就像父亲溺爱最年幼的儿子一样。热罗姆生活作风松散,这也与他自己的性格步调一致。他总是和蔼可亲,很少生气,从不责怪别人。一次,他要求拿破仑任命他为总指挥,拿破仑答道:“你这是在开玩笑吗?你真想当总司令?等你参加完六次战役,有六匹战马倒下后,再来谈这件事情吧!”热罗姆对这种训斥毫不介意,他出征的时候,带着庞大的后宫随行,当然王后并不在内,而只是他最美貌的宫女们。他以路易十四的口吻颁布告示,对皇帝下面的这一番申斥不以为意:
“我看到了你下达的行军令,真是可笑。你是国王,是我的弟弟!必须具有优秀的作战品质。在作战时,要首先成为一名军人。我在军营的时候,既不需要大臣,也不讲求奢华。你必须与你的先遣部队一同行军一起宿营,日夜骑着战马,这样才能及时得到情报。如果你做不到这些,还不如留在家里,待在宫中!你作战的时候就像个东方的总督。天啊,这是你从我身上学去的吗?我作战时总是身先士卒,连外交大臣都不带……你提出的要求太多,你有一定的才干和一些好的品质,可是全都被你最愚蠢的行为葬送掉了,而且你还狂妄骄傲,对国事一窍不通。”
这位年轻的国王把拿破仑的信塞在胸前,一笑而过。而皇帝呢?当他像个操心的父亲一样告诫弟弟时,他难道没有想到,他把大权交付给这个不称职的兄弟时,正是在摧毁权力本身吗?他难道没有想过,把这些金色的王冠和纹章颁赐给这样的家人,不就是在制造一批昏庸的皇亲国戚吗?他难道没有想过,他的亲人会像传说中的人造小人一样去嘲笑他?他在对待家族的问题上,有时迫使他会扮演极不寻常的角色:好好先生。虽然他一开始会给兄弟们下达各种命令,但最后总是以他的让步收场。“我的弟弟,随函附上你的王国的宪法一份。”他这样开始对国家要事的训令,很像戏剧里的对白。当碰到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带着父亲般的笑容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我的朋友,我爱你,可是你是如此年少无知!”
拿破仑已经不再年轻。随着他的计划日益扩大,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不免随之日益生硬。这主要是负担太重造成的。十二年前,当他作为征服者翻越阿尔卑斯山,他的盛名传遍伦巴第平原。他的青春赋予这一战役浪漫的气息,令同时代的人赞不绝口。如今,当年山上的溪流早已汇聚成大江,上面行驶着装满世界宝藏的船只。大江涌向海洋,与地球上所有的水汇合为一体。如今,他那些伟大计划带来的重负已在他脸上刻下印痕,在他的内心也留下了记录。他总是忙忙碌碌,欢乐愉悦的心情更难得一见,对自己伟大的使命所持的豪言壮语及对世俗的嫉愤,使他铸成为世人心目中的一尊铜像。
他已经把波兰伯爵夫人召来巴黎,为她准备住处,让她住在当年约瑟芬使他着迷的那一条街上。出于某种迷信心理,他一再将情人安置在那里。那里应有尽有。拿破仑每天都让御医去看望她。尽管大家已经知晓此事,但她还是深居简出,专门为她预留好的剧院包厢,她也从来不去。如今在巴黎,她倒很少见到拿破仑。这只不过是一次诗情画意的恋爱与下一次恋爱之间的插曲。他期盼她为自己生个儿子,这是他的准则,而现在这可能导致比以往更为严重的后果。
因为他的第一个孩子是非婚生子,而孩子(他已确知:过去外间盛传他没有生殖能力一说毫无依据)的母亲,由于不懂事,被他抛弃。拿破仑回到巴黎不久,孩子的母亲就来求见。拿破仑不愿见她,便让人转告她,他不接见任何未蒙召见的人。他送给她一栋房子和一笔收入后,再也不愿与她有任何往来。不过,他还是让人把男孩带了来,逗孩子玩儿。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过要认领这孩子。这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然而,那个拿破仑称之为“事物的本性”,偶尔也称为命运的事物,那无影无踪的主宰,禁止他享受人类生活中最为自然的天伦之乐。年届四十,他才终于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本可以立他为皇位的继承人,然而作为“西方的皇帝”,他不能也不敢站出来说:“这是我的儿子!”不过,他至少可以把自己名字的一半送给这男孩。因此,他为孩子起名为莱昂。
可是,莱昂的母亲并不合法,拿破仑不久便断绝了让这孩子做继承人的念头。也许是他认为这孩子是出自品行不好的母亲。也许是他预见到这个承袭拿破仑一半名字的莱昂日后会成为罪犯,一个风流的败家子。
他年事渐高,急切地要求离婚。拿破仑与约瑟芬之间有过多次长谈和争辩。之后,仆人们注意到,面带泪痕的不只是约瑟芬。有一次,他这么说道:“没有后继者是多么可怕啊!”不过,他对约瑟芬的眷恋却有增无减。有人催促他离婚,但他天性保守,总执着地爱着他发迹前的第一个爱人。“要是我跟她离婚。”他对劝他离婚的塔列朗说:“我家里就失去了迷人的女性了。我又将重新学习如何去适应年轻妻子的好恶。皇后心知肚明,我们之间很默契。而且,如果抛弃一个给我很多帮助的女人,就有些忘恩负义。”这些想法多么富有人之情感,高尚而又简单,总之,完全是小资产阶级的情绪将他维系在对妻子情感之中。
但困难越来越多,他必须立即采取果断举措。他正想,与妻子离婚,将在法国引起道义上的反感,因为妻子在法国更受欢迎。他的方法就是制订出计划。最终,他拿出了让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建议,使他能一举两得:他约见了一个早就需要、此刻他更需要见到的人。他母亲常常调停他与吕西安之间的关系,为吕西安求情。如今,拿破仑乘巡视意大利之际,召见了吕西安。
拿破仑最有意思的谈话莫过于兄弟俩的这次谈话,吕西安对这番谈话作了客观、真实,而且生动的记述,把拿破仑描绘得栩栩如生。 拿破仑传(全新升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