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体谅别人

　　随着活动日减而无聊日增，这颗备受折磨的心越来越苦闷；这个多重声调的乐器不再受控制，发出了不和谐之音。

　　他曾经是皇帝！他怎能因朝臣减少和敌人贬损就停止扮演这个角色呢？为了抗议被称呼为将军和被非法囚禁，起初，他乘坐六驾马车出游，两旁由身穿制服的侍从骑马伴驾，尽显帝王风范。他的同伴穿着将军制服或朝服来晋见；他不发话，谁也不敢开口；在花园里散步时，他不示意，随从不敢靠近；朝臣晋见要由穿靴佩剑的副官通报。有一次，蒙托隆伯爵夫人走了进来，古尔戈站起身，就这样，他被指责在御前失仪。

　　他还拿这件事开玩笑，戏称古尔戈是“我的御前厩官”，或在餐桌上宣称：“我是由教皇涂过圣油的；为此，我成了主教，有权授予你们神甫之职。”有一次，在翻阅《风派人物录》时，他与朋友们打趣，说他们都应该被列入这本书，古尔戈壮着胆子说皇帝也应该入选此书。“哦？这是为何？”

　　“陛下，因为您是最先承认共和国的，但后来自己却黄袍加身。”

　　“你说得对。哦，对了，帝国是最好的共和国。”

　　在主显节，他让人给孩子们做了个蛋糕。然后给小拿破仑·贝特朗加冕为王。当他听说总督责怪他们开销太大，并说现在肉价已涨到四十苏，他们必须节约开支时，他一笑置之，说道：“哼！你该回答他，我们为此付出了不止一顶皇冠的代价！”

　　拿破仑过去他从未如此克制自己。贝特朗上书直言对“皇帝”这一称呼及其待遇的改变不满。总督写道，他不知道岛上还有什么皇帝。拿破仑心平气和地读完信后，他叫古尔戈命人备马。古尔戈回答说，他已经三天没见到那匹马了，铁匠非要我们支付三枚拿破仑（刻有拿破仑头像的法国金币）后才肯将马送回。皇帝强压住怒火，当下没再说什么；但第二天，他朝古尔戈发怒道：“你为什么要用铁匠的账单来羞辱我？”前一天，他以超乎寻常的毅力压住了愤怒，但事后却越想越气，实在按捺不住。副官的不假言辞，犹如当年奥地利的背弃，打破了皇帝内心的平静。

　　他是名军人，又出生在法国南部，有时不免被复仇之火淹没。有一次，一盘不能食用的肉被呈上了餐桌，他只说了句：“我无所谓，因为我确信，总有一天，我们受到的羞辱会被公之于世，那些羞辱我们的人终将羞愧不堪！”

　　随着一种崇高的精神根植于心，拿破仑试着缓和天生的叛逆性格：“可以说，在这儿，我生活在重压之下；这种重压让我感到紧绷，却不至于崩溃。与世无争是理性的范畴，是心灵的真正胜利。”这个傲慢的人竭尽全力按照这一箴言规范自己的言行。后来，他说：“挫折也有好的一面，它教给我们真理……我能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历史，这可是头一遭。”

　　他能以平静的心态审视当下也是头一遭。在刚被送到岛上的最初几周，有一次，他和一位年轻漂亮的英国女士在外散步，一路畅谈了各种话题：气候对皮肤的不利影响；奥西恩；种植园。就在这时，几名黑人奴隶抬着沉重的箱子横穿道路，这位女士恶狠狠地朝他们喊道：“滚开！”

　　皇帝插嘴道：“可是，夫人，别忘了他们抬着箱子呢！”

　　那位女士当场吓了一跳。在来到圣赫勒拿岛之前，拿破仑·波拿巴可从未如此体谅别人。

　　现在，除偶尔摆摆皇帝的派头外，拿破仑过着简朴的生活，比起担任中尉时那段最穷困的日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段时间，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厨子不得不用四季豆弥补食物不足，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称赞这道菜做得很好。

　　“在巴黎，我一天花12法郎就可以对付过去。吃饭花1.5法郎，白天待在阅览室，晚上去剧院，租房每月20法郎。我只用一个仆人，只结交财力相当的人。人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够自得其乐。孩提时，母亲给我唱的摇篮曲中，只字未提我未来的命运。我相信，‘波拿巴先生’会跟‘拿破仑皇帝’一样幸福。生活中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

　　有一次，他的医生突然陷入昏厥，醒来后，他发现照料自己的并不是仆人，而是皇帝本人。拿破仑把医生抬上床，解开他衬衫的领子，跪在他身侧，喂他服醋。当来自科西嘉的仆人齐普里尼性命垂危时，皇帝问医生，如果自己亲自去探视是否能激起病人的求生意志。

　　“太激动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好吧，我想我最好不要去。”

　　玩黑白棋时，他设立起赌本。为谁而建呢？这笔钱将用于给岛上最漂亮的女奴赎身。有天晚上，随从发现他在灯下慢慢地、仔细地装订手稿。

　　然而，有时他也会重温旧梦，晃动囚笼的栏杆。“我希望他们把我转移到无人的荒岛，让我自己挑选两千个携枪带炮的人。我会建立起一个辉煌的殖民地，在那片乐土上了却余生。在那里，我不用无时无刻地与过时的观念搏斗。”突如其来地说出这个想法后，拿破仑开始谋划细节，专注于具体事项——建立殖民地需要多少财力和物力。

　　这个带着枷锁的雕塑家，满腹的才华只能在想象的世界里施展；不过，在空想之余，他又表现得极端淳朴。在来到圣赫勒拿岛后的最初几周，有一天，他与拉斯加斯一块儿去骑马。“我们来到一块正在耕种的田地。皇帝下马，抓住犁把手，以惊人的速度犁出一条又长又直的沟。在整个过程中，他一言未发，犁完后，才让我给犁田人一枚拿破仑金币。之后，我们再次骑马上路。” 拿破仑传（全新升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