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天上没有月牙,只有寥寥无几的寒星,一眨一眨地窥视着大地。虽然是阳春,但上京冰雪初融,依然非常寒冷。
乾元殿外不远处有一架花廊,盘绕着深深浅浅的紫色花蕾,数量繁多,星罗棋布,茎蔓蜿蜒曲折,花朵一串串地点挂于绿如翡翠的藤蔓之间,密密麻麻,垂坠而下,迎风摇曵,沙沙作响,远远看过去,仿似天边一片紫色的云霞。
一位十一、二岁的蓝衣少女,粉脸桃腮,又亮又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纯得没有丝毫的杂质。她梳着满头乌黑油亮的小辫子,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金国宫女装扮,手上拿着一把花剪,正向紫藤花架走去。串串紫藤花迎风而舞,散发出阵阵幽香。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沦落到金国的赵神佑,才九年光景,就能将一个满脸污垢的小女孩养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正趁着夜色,剪下一截紫藤花,编织成了一个花环后,呆呆地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陷入了一阵深思之中。
完颜亶也长到了十六、七岁,他双眉入鬓,眼似双星,肤色有如羊脂白玉,显然保养得非常好,容貌英俊,笑若芝兰,若非他穿着金国皇帝的服饰,许多人都以误认他是汉家美少年。他并没有看不起沦落到金国为阶下囚的汉官,虚心向汉人韩方学习诗词歌赋,能用汉语作诗填词,与汉家少年一般无二。
乾元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完颜亶正端坐在龙椅之下,低头翻看着奏折。兀术虽然是南宋不戴共天的寇仇,而他本人却也是非常欣赏汉人文化,与完颜亶倒是同一类人。兀术反对完颜宗翰、完颜宗磐、完颜宗干、挞懒等人这些保守派,力谏完颜亶将金国旧制度改革。在摄政王兀术的主持下,女真旧制度已经进行了很大的变化。完颜亶立国之初,虽然国事繁多,然而朝廷吏治清明,政务宽简,百姓能安居乐业。
完颜亶忽觉一阵口干舌燥,叫道:“神佑,神佑。”他连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不由生气地将奏折扔在台上,径直地走了出去。
乾元殿的御前宫女竟然失职,也难怪完颜亶会发怒。在门外站着的几名宫女见状,连忙跪了下来,齐呼:“狼主息怒。”
完颜亶怒气未消,说道:“沐娜,赵神佑去了那儿?”
众宫女被吓得浑身惊震,沐娜吞吞吐吐地道:“神佑在……在……紫藤花架里。”
完颜亶得知赵神佑当值时开溜之后,非常生气。也不打着灯笼,趁着星夜,徒步走出了乾元殿,踏着卵石小径,径直向御花园走去,只见赵神佑坐在石凳之上,手上拿着紫藤花环,两腮挂着泪痕,正在对着夜空发呆,连他走到了身边,也浑然不觉。
完颜亶知她满腔辛酸,不由轻叹了一声,坐在她的身边,取出罗帕替她试去了脸上的泪珠。赵神佑猛然回过神来,见到是完颜亶驾到,不由大吃了一惊,连忙下跪见礼。
完颜亶将她扶起,柔声说道:“又在想起你的亲人了?”
“奴婢想起了姐姐,小时候在康王府时,奴婢和姐姐最喜欢在紫藤花架下玩。姐姐总是很耐心地教奴婢编织花环,戴在头上,那个时候我们玩得可开心了。”赵神佑道。
完颜亶被她勾起了心事,自从九年前在山洞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赵佛佑了,也不知赵佛佑现在过得怎样了。挞懒在出使宋国之时,完颜亶曾嘱托他打探赵神佑的消息,挞懒却迟迟未归,完颜亶却盼得脖子都长了。
“如果宋金议和达成协议,孤就放你的一家子回南宋与高宗皇帝团聚。”完颜亶道。
“全部人都放了吗?”赵神佑天真地问。
“只放你们一家,韦太妃,康王妃和你而已,其他人都不能放。”完颜亶道。
“谢狼主成全。”赵神佑喜不自禁。
“孤也准备要大婚了,恐怕也不能再护着你,你还是回南宋吧!”完颜亶语气间带着几分无奈。
金国也正值多事之秋,为了稳定朝廷局势,完颜亶被迫娶太尉裴满忽达的女儿裴满明月为皇后,其实他心中所牵挂的只有赵佛佑。但裴满明月的背景雄厚,父亲是当朝太尉裴满忽达,祖父是司徒裴满鹘沙,曾祖父是司空裴满斜也。
赵神佑乍听完颜亶即将大婚后顿时大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她从小就爱慕完颜亶,也一值想留在他的身边,那怕是宫女,她也心甘情愿。裴满明月即将入宫,就表示完颜亶不再需要她照顾了,难怪他一直想将她送回南宋。
完颜亶并不注意到她的微妙变化,继续道:“以后没有你在身边,也不知孤会不会习惯。”
赵神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慢慢地狼主就会习惯了。”
完颜亶大婚,上京一片喜气洋洋,凤阳宫铺天盖地一片吉红,乾元殿张灯结彩,笙箫不断,载歌载舞。
赵神佑孤零零地退到了一角,触目所及的都是刺目的猩红,她一个小小的御前宫女,也只能在紫藤花架下默默为他祝福。她从小仰慕的人今天另娶了别人,她的痴梦也该醒了,宋金两国势成水火,她和完颜亶之间注定是悲剧,金熙宗完颜亶,又怎么会在意一个敌国的囚徒呢?完颜亶已经向她承诺,有朝一日定会放她回国,一想到即将能南归故国,与赵构团聚,她的心也放宽了许多。她并非卑贱之人,是南宋嫡生公主,堂堂的金枝玉叶,现在金国沦为阶下囚,又得不到完颜亶的爱,留在上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或者只有南归故国,她才能将金国所受的屈辱当作是一场噩梦。
朦胧的月色令人陶醉,夜间皇宫里四处放着烟花,朵朵火焰灿烂夺目,如一朵朵五彩缤纷的大菊花在高空中绽放,照耀着黑暗的夜空。宫中进进出出全是金国的皇亲贵胄,他们结伴同行,都是前来参加婚宴的。
完颜亶端坐在正殿,在宗室和群臣的祝福之下,他毫不节制地喝了很多酒,脸上染上了酡红,杯不停盏地接受众人的敬酒,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
赵神佑在喧闹声默默离开,回到乾元殿。完颜亶今日大婚,估计也不会回乾元殿了,故而一向灯火辉辉的乾元殿今日显得十分冷清,只燃着寥寥无几的焟烛,将整个大殿照得忽暗息暗。从今夜开始,完颜亶将不再需要她来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了,将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后裴满明月。
赵神佑拨下头上的银簪,挑了挑烛火,脸上有些湿湿的,泪如犹如断线珍珠籁籁而下,她低下头用左手胡乱地擦掉了泪痕,被烛火一熏,眼泪又再次流了出来,她在乾元殿轻泣道:“狼主,你将不再属于神佑了。”
华筵散去之时,完颜亶已喝得酩酊大醉,还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被呛得不停咳嗽,只可惜如此烈酒,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痛楚。
“狼主喝多了,还不扶狼主回寝宫?”蒲察太后说道。
太后蒲察氏是完颜亶的生母,当朝的皇太后。完颜亶与裴满明月大婚,正是她一手促成,她绝对不允许敌国的赵神佑刻意接近完颜亶,妄图攀龙附凤。
完颜亶犹如木偶般被两名内侍扶到了凤阳宫,皇后裴满明月头上盖着喜帕,端坐在喜帐之中。
宫女岑溪上前行了一礼,说道:“鸳鸯福禄,鸾凤和鸣,请狼主揭去新人头巾。”
完颜亶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前,一把揭开了裴满明月的头巾,只见新人如玉,连眉目都刻意地描画过,阵阵胭脂的香味扑鼻而来,完颜亶鼻子一呛,不由自住地打了一个嚏喷,他借题发挥,将喜帕重重地甩下了地。
岑溪是裴满明月的贴身宫女,不明原委,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说道:“请狼主恕罪。”
完颜亶捂住了鼻道:“这是什么味道?”
“是从西域带回来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岑溪答道。
“胭脂味太浓了,孤不喜欢,沐娜、兰黛摆驾回乾元殿。”他不愿再在凤阳殿留下来,与两名婢女怒冲冲地离开了凤阳宫。
裴满明月与岑溪追了出去,跪了下来道:“请狼主息怒,臣妾马上将胭脂水粉洗干净。”
“不用了,天时不早,皇后也早点休息吧,孤还有国事操劳,先回乾元殿了。”完颜宗一摆手,带着内侍宫女重回了乾元殿。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