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了天际,平州的夜晚格外冷清。
张觉提着一个酒埕,醉熏熏地从一家酒肆中走了出来,犹如孤魂野鬼,独自在昏暗的街道上行走,一边饮酒,一边傻笑。燕京沦陷,他被逼向金国投降,虽得以保存性命,驻守平州,却无法保得青梅竹马的恋人,曼丽思在燕京沦陷之时,被金将胡沙保掳走,至今下落不明,他身为降将,无法直接向金将要人,只得派人多方前去打探消息。
身后忽然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张觉带着三分酒意,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在暗淡的月光下,盈盈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红衣,契丹人打扮,明媚的双眼又大又亮,像天上闪烁的星辰,只是她脸容憔悴,瘦骨支离,才几个月不见,她整个人几乎变了外形,玉惨花愁,鬓发蓬乱,已不再是当日那娇憨可爱的样子了。张觉暗吃了一惊,揉了揉双眼,依稀认得,眼前人正是他的今生所爱,和千万契丹民女一起被胡沙保等将掳走了的恋人曼丽思。
张觉又惊又异,上前将她一拥入怀,心中满是疑惑地道:“曼丽思,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回来了?”
曼丽思神情凄然,泪流满面,她自被金兵掳掠之后,与许多姐妹一样,遭到了千千万万的金兵凌辱,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奄奄一息之时,被金兵与许多姐妹的尸体一起像丢垃圾般丢弃在了乱葬岗之上,他们并没将尸体埋葬,而是丢在了野地上任由豺狼虎豹咬嚼,妇女们多是被凌辱至死,衣不遮体,用草席包裹后便丢弃在山间,其死状实是惨不忍睹。她诈死掩过了金兵的耳目,才能混在女尸堆中幸存下来,她从臭气熏天的草席中艰难地爬了出来,在乱葬岗上吃草根树皮,喝江水溪流,好不容易才能保住性命。
逃生了生天之后,她沿途打探张觉等人的消息,历尽了个辛万苦,才找到了平州,终于打探到了他们的消息。
国破家亡,能保住性命己经是万幸了,张觉不由与曼丽思抱头痛哭。金兵竟然如此的残酷无情,践踏契丹手无寸铁的妇女,摧残至死,惨绝人寰,孰可忍,孰不可忍!
张觉带着曼丽思回到了平州军营,只见营中将士喝的是稀粥,吃的是野菜,都统完颜杲克扣军粮,全军将士饥不饱腹,皆因他们全都是大辽的降兵。
副将曼云霄走了入来,他乍见曼丽思,悲喜交加,叫道:“阿妹?”他是曼丽思的胞兄。
曼丽思含泪道:“阿哥。”
曼云霄道:“你怎么在这里?阿爸阿妈呢?”
曼丽思悲从中起,痛哭流涕地道:“自燕京城破之后,阿爸阿妈已经被金兵杀害了,我与许多姐妹一样,被丢在了金兵的大营,姐妹们不堪凌辱,死的死,病的病,才短短几个月,十万民女己经死去了大半,所剩无几了。”
曼云霄怒火中烧道:“我们已经投降了,金兵竟敢如此对待辽国的百姓?”
曼丽思含泪道:“金兵泯灭人性,你们还要替他们卖命吗?”
张觉若有所思道:“曼云霄,投奔大宋之事考虑得怎样了?”
曼云霄道:“不必考虑,我立即派人与郭药师联系,献平州投宋。”
张觉原是辽兴军节度副使,在节度使遇害之后,张觉抚定了乱民,被州人推领州事。自耶律淳死后,张觉便知道北辽必亡,便大肆扩军,企图自立。金国收复了燕京之后,在辽国旧臣康公弼的劝说下,张觉向金国投降,封张觉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然留守平州。
张觉降金本来就不是自愿,所谓爽快降金也只是当时金兵近在咫尺的权宜之策。此时金军的主力已经去了山西,压力消除之后,他早已有反金的倾向,连夜召集手下商议对策。他手下众将也极多不愿意投金,翰林学士李石经过深思属虑之后,也决定投宋。
张觉很赞同李石的建议,正义凛然地斩杀了辽国的叛臣左企弓、康公弼、虞仲文等人,再派李石前往新任的燕山知府王安中的衙门商议,准备叛金降宋。
李石对王安中分析平州目前形势,平州自古形胜之地,方圆百里,将士十余万。张觉文武全才,若为大宋所用,必然屏卫王室。如若不然,他西迎天祚帝,北通萧干,必成为大宋的心腹之患。王安中非常认同这种说话,马上向赵佶奏本,愿以自家性命担保,招抚张觉。
马植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向赵佶上本表示反对,认为如果招抚张觉,无疑是对金国失去信用,一旦反目成仇,必招致大祸。马植因此而被罢了官,发配到郴州。
赵佶反复权衡,一开始也认为既与金国通好,当以信誓为重,不应违背盟约,何况单凭平州一地,也难以成为大宋的屏障,恐怕反而因此而惹起战祸。无奈朝中大臣同意接纳的多,反对的少,完全忽略了金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无疑是对宋国的威胁,所以在眼前利益的诱惑之下,赵佶最终选择了张觉的投降。
七月,前辽将领,金国平州守将张觉以平州向宋国投降,赵佶大喜,连忙派兵前来接应平州。
金国得知真相后,阿骨打非常恼怒,立即下诏平州官吏:
“孤当初驻跸燕京,为表彰平州吏民率先归附,故升平州府为南京,并减徭役,薄赋税,恩惠不可谓不重,你们为什么还要背叛?孤本想立即进兵讨逆,考虑到现在正是农时,不忍以一恶人而害及广大百姓,故暂不举兵。平州孤城自守,终难有成。待孤举兵之时,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事后,阿骨打只派出大将闍母率三千骑兵像征性讨伐,其实只是表明一种态度。张觉以五万兵屯营州,严阵以待。闍母因兵少,不交锋而退。只留书于营门,写着“今冬复来”之语。如此不战而屈之兵,令张觉觉得十分得意,当即妄以大捷报于大宋。
赵佶当真以为张觉打了大胜仗,非常振奋,立即升平州府为泰宁军,并拜张觉为节度使,还命宣抚司犒劳三军将士银绢数万。听完诏命将至,张觉大喜,率领众将出平州城至郊外,迎接大宋的钦差大臣。
谁知张觉的一举一动己经掌握在大金的探子手中,结果张觉没有迎来大宋的钦差,倒等来了大金的军队。慌乱之中,张觉无法返回平州城,只得闻风而逃,逃到了燕山府,王安中将他藏在兵器厍中。而来诏封张觉为泰宁节度使的诏书则落在了金人的手中,成为了大宋违约纳叛的铁证。
没有了张觉的平州军队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一触即溃。曼云霄、曼丽思兄妹连夜逃到了燕山府,与张觉一起藏在了兵器厍。
平定了平州之后,大金大将闍母向大宋索要张觉,王安中左右为难,借口不知张觉所在,有意拖延,无奈闍母并不松口,终日催逼大宋交人。在重重的施压之下,王安中只得斩杀曼云霄、曼丽思兄妹,企图蒙混过关。闍母仍不松口,还明确地指证张觉就藏在王安中的兵器厍中。
闍母同时还威胁道:“若不交出张觉,便派兵取之。”
王安中本来就理亏,在闍母以武力威胁的情况之下,他再也抵抗不住了,只好上奏朝廷请求定夺。
赵佶连忙上朝,在大庆殿中与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群臣都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交出张觉,便万事大吉了。
蔡绦道:“为今之计,只能斩张觉以平金国怒火。”
赵鼎道:“此事万万不可,倘若斩了张觉,恐怕会遭成‘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的不满。”
然而“六贼”横行,赵鼎独木难支,不久便被调离了东京大理寺,贬到了浙江杭州担任知府。赵鼎被贬之后,赵佶迫不得已接纳了蔡绦的建议,下旨燕山府处斩张觉。
取得了朝廷的同意后,王安中将张觉杀死,并将他的人头砍下,给金人送去,却因此引起了不少汉人的骚动,众人议论纷纷,均说朝廷畏金如虎,屈斩良将。兔死狐悲,张觉的死在常胜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他们明确地知道,大宋既然不能庇护张觉,当然也不能保护他们。
郭药师就曾以此事反问于自己的属下:“倘若金国向宋国索要我,又会怎么样?”从此之后,郭药师便萌生了叛宋的念头。
金国虽然得到了张觉的人头,但他们并没有认为此事就如此了结,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然后再向宋国算总帐。
八月,金国倾向宋国和好的阿骨打在回上京的路上病死,其弟完颜晟(吴乞买)继位,决定粉碎“海上盟约”,筹划攻宋。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