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整整下了一夜,陈枫像尊石像般在雨中枯坐了一夜。
夏洛天昨日晚饭后便重新闭关去了,江玉燕却一夜未眠。她几次从内室来到前堂看视陈枫,又几次失落而回。独守空房的她也曾想强行把陈枫弄进房中,但每次看到陈枫似水月般不可触摸,心中竟生不出一丝邪念,只得回到房中悻悻而眠。
黎明时分,雨停了。蒙蒙的天光照进院子里孤寂而清冷,如果此时院子里有一双眼睛便会发现,如同石像一般打坐的陈枫原本僵硬的身姿竟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也不知是光影混合着空气中的水气产生的错觉,还是他的身体真的变得如水般绵柔。
一阵阵山风吹散了空气中湿润,刮进院子里卷着地上的落叶旋转飞舞。疾风吹得陈枫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陡然间,他的身形一阵剧烈的扭曲,瞬即随着那风片片破碎,就像被劲风卷起的水花四散飘飞。
风不止,陈枫四散破碎的身体便在风中凌乱地舞动,看似无迹可循却在青石地面上留下点点印记。风儿吹散了天上的阴云,现出漫天暗淡的残星。风渐渐熄了,天光愈加明亮,小小的院落中陈枫依然如石像般端坐,好似方才的一幕只不过是梦幻泡影,但青石地面上却留下了满地水湿的足印,细看之下就像天上渐渐隐没的星阵一般无二。
山风摇动窗棂的时候,倚在床头云衫半裸的江玉燕正在满腹幽怨中半梦半醒。秋日雨后微寒的风透过半开的窗,闯进房中,带进阵阵凄冷,江玉燕猛然惊醒,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雨停了,起风了。江玉燕瞬间便想起了院中的陈枫,她急忙下了床穿好衣服,又拿了一件披风便匆匆出了门。
来到院中,江玉燕看到陈枫果然还在打坐,只是残风早已吹干了地上的足印,她对刚才的异象毫无所觉。不知为何,江玉燕一看到陈枫这般静默打坐的模样,心里便生出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感,更不敢贸然惊动了他,只得小心地为他披上披风,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江玉燕只觉得心神不宁、坐卧难安。夫君在闭关修炼,一双儿女又不在家,这深宅院落中除了自己便是形同死人的陈枫,一阵阵悲凉自心头涌起,如同窗外那凄凉的风,没着没落。
夏洛天闭关修炼的所在就在内堂的一间密室之中,江玉燕百无聊赖之下,便鬼使神差地来到那间密室之外,犹豫着徘徊不定。
夏洛天往常闭关之时从来不允许别人靠近密室,江玉燕也一直恪守着他的这个规矩从来不曾破坏过,但今天,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彷徨,决定一窥究竟。
其实江玉燕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夫君自从突破成为灵士后,他所契约的灵兽附体在他身上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再也没有碰过自己。回想起来已经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来自己从一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妇转眼便半老徐娘,整整十六年的青春年华却苦苦地守了十六年的活寡,她心里的苦无可诉说,渐渐成为她永不可泯灭的伤痛。
密室就在内堂的书房内,其中一面墙壁的内中是空的,里面便是夏洛天闭关用的暗室。江玉燕站在那面木质的墙壁前定了定神,一想到将要偷窥夫君的隐秘,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虽然有墙壁的阻隔,但对她来说却形同虚设。
江玉燕的娘家也是水悦城地域内的一个修士家族,并且是一个有着古老传承的家族,据说她的族人身上有着传说中木妖的血统,她本身乃是法灵修者,进阶为灵士之后便主修木灵之力,而且她练有一种就连夫君也不知道的隐秘功法,叫做木灵遁术,这种功法可以让她短时间内借助灵力将身体隐遁在木质的载体中,并且可以通过载体观察周围的事物。
江玉燕稳定了心神,伸出手掌慢慢地按在了墙壁上,随着一道淡绿色的灵力自手掌扩散到墙壁,她的身体迅速地模糊淡化,最后化作一点绿芒没入了墙壁之中。
里面是一间布置简洁的封闭暗室,暗室不大,长宽约有丈许,暗室之中不见夏洛天却有一条巨蟒盘卧其中。那巨蟒有碗口粗细、通体银白,背身上长有金色的细线纹脉,看起来妖邪异常。巨蟒的头背向里面,因此不得而见。
室内的地板上布有一幅灵阵图,乃是由上百颗光泽各异的灵石布成。整座阵图的布局分内外两层,外层按照四象方位布成,每一方各有七颗灵石排列四方七宿;内层按照天干地支的方位布成八极之态,每一方又有九颗灵石排列九宫,巨蟒所处的正中阴阳两仪之处便是阵眼,江玉燕认得这是一座简略的诸天万象灵阵。灵阵已然启动,上百颗灵石散发出来的光辉将这方斗室照耀的一片通明。
江玉燕隐在墙壁中不由暗自思索,怪不得夫君平日里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开采灵矿上面,原来他每次闭关都需要大量灵石。这座法阵虽然布置的简陋,但所用灵石的数量却是不少,虽然这些灵石都是凡品的低级灵石,但每年向朔月宗供奉的灵矿也不过能提炼出百十颗凡品灵石了。
再说那头巨蟒,江玉燕也并不陌生,那正是夫君所契约的灵兽。回想当初,那不过是一条小蛇的模样,没想到十几年的时间竟变得这般巨大,而且看起来有些妖异,想来定非凡品灵兽。奇怪的是,夫君来此闭关竟不见他的影子,为何只有灵兽?
江玉燕正自疑惑,却突然发觉灵阵中正慢慢的涌出一股股灵气,那些灵气初时还有些微薄,但一会功夫便充盈起来,整间密室之中不一会便充满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磅礴之气。而那些组成法阵的灵石却随着灵气的外溢而渐渐变得黯淡,最后彻底的失去了光泽化作一地的灰色石粉。
虽然失去了光亮,但江玉燕凭借着异能依然能够看清密室内的一切。就在这时,原本盘卧着的巨蟒开始摆动着身躯在室内游动起来,并昂起头吸纳室内的灵气。
也就在这一刻,江玉燕万分震惊的看到,那条巨蟒高高昂起的头并不是蛇头,而是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当那颗头随着蟒身的摆动扭转过来,江玉燕看清那颗头颅的面貌的时候,倘若不是隐在墙壁之中,恐怕定会惊呼出声来,因为那无比熟悉的容貌并非他人,正是夫君夏洛天。
江玉燕的心彻底凌乱了。她看着夫君拖着长长的蟒身昂头游走在密室之中,并张着嘴巴吞纳室内的灵气,只想捂住自己的双眼,不忍再看这妖魔一般的怪物,但融身于木墙之中,她根本无法办到。
室内的灵气很快便被吸纳一空,夏洛天一脸满足的眯起了那双泛着绿芒的眼睛,随后,它的身体开始幻化,长长的蟒身迅速地缩减,并依次生出了四肢和一具赤裸的人身。
江玉燕见夫君变回了本身,便又带着一些期待仔细看了过去。只见他的身体通体银白一根汗毛也无,莹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光洁的鳞片,左右两边的肋下各有一条金线纹脉,竟和那巨蟒的身体一般无二。最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变回本身的夏洛天两腿之间竟空空如也,代表了男子特征的那件事物却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个米粒般可笑的孔洞。
江玉燕傻了,同时也在瞬间顿悟了。自己的夫君十六年来不近女色,就算睡觉也从来不宽衣解带,这个困扰了自己十多年的谜团终于真相终于大白了。
只是,天下御兽修士多不胜数,为何自己的夫君却如此异类?
一般来说,御兽修士和灵兽签订主仆契约后,便会获得灵兽的一些能力,当修士突破灵士级别灵兽可以附体之后,更是以修士为主、灵兽为辅,修士便可以幻化出灵兽的某个部位作为攻击手段,但绝对不会丢失本相让灵兽夺舍。
江玉燕暗自思索下,得出了一个令人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那便是,夫君和灵兽确实签订了主仆契约,但却是以灵兽为主、他自己为辅。如此说来,那条巨蟒定然不是普通的灵兽,很有可能便是妖兽,那么夫君也早已不是御灵修士,而是让天下灵修千夫所指的……妖修。
江玉燕饶是隐遁在木墙之中,想到此处也不由感到浑身冰凉。倘若真是如此,只要夫君的修为更进一步踏入灵师之境,那么他将会彻底被妖兽夺去灵身沦为妖兽的法身,到那时候夫君的一切便会尽归妖兽所有。不,也许现在他就已经被妖兽控制了神识,也有可能当初在契约时便遭受了妖兽反噬,现在不过空留一些本身的残念而已。
原来,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君竟然是一具被妖兽控制的傀儡,夏洛天早已丧失了灵魂,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江玉燕心神大乱之下再也无法保持遁术形态,转而灵光一闪在书房中现身出来。
她的脸上一片呆滞,双目空洞无神,不由自主地拖着脚步失魂落魄地往外面行去。 太古狂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