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黄泰率领族人赶到双石镇,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迁移队伍浩浩荡荡,前后相接,不见首尾,推车的、挑担的、牵牛赶羊的、扶老携幼的、将男带女的,人声鼎沸,震动大地。
黄泰暗暗叫苦,心想:队伍庞大,行动缓慢,胡兵如若追击拦截,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却也别无良策,只有尽快赶到新城郡,和前来接应的晋朝将士会合,方能保障众人的安全。
黄泰留两名亲信接应黄羡等人,然后命族人加入南迁队伍,向新城郡方向行进。
第三日辰时,黄羡率军从后赶来,将二弟中箭身亡,火烧黄家堡等事向父亲禀报清楚。
全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夫人、若兰哭成了泪人,几次不省人事。众人忙着解劝,情绪渐渐都稳定下来。
黄泰拭去眼泪,忍住悲伤,令庄丁保护两翼,全族上下加速前进。
黄羡不解,问道:“父亲,几千敌军铁骑,都被我烧死在黄家堡,后患已除,何故却要慌张?”
黄泰长叹一声道:“羡儿,胡人杀我渊儿,你烧死敌军为弟报仇雪恨,自是应该。却不知冥冥中为我族长途迁徙留下隐患。几千铁骑全军覆没,扎来部落次日必知,胡人损失如此惨重,必恨我入骨,定会再来追击复仇。你看沿途地形,都是旷野平坦之地,无可藏身之处,如若敌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黄羡并未想得如此周全,听父亲解释,不禁心也提了起来,当下不敢大意,亲自断后,催促族人快行。
却说这迁移队伍二十余万,大小车子数千辆,挑担背包者、牵牛赶羊者不计其数,行动起来,声势浩大,早被沿途胡人部落所探知,他们纷纷调动人马,准备大肆劫掠。
黄泰率领族人与迁移队伍相拥而行,日仅行进十余里,心下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却说这日申时,正行进间,忽听西北喊杀声震地而来,一飙军马从林子里冲杀而出,都以黑绦抹额,耳边狐尾飘动,装束迥异于扎来部落,黄泰心知,并非仇敌追来,急命黄羡引庄丁保护族人。胡兵以逸待劳,杀人抢劫,势不可挡。
黄羡往来冲突,与胡兵厮杀,胡兵便似从地下冒出的一般,越杀越多,直至天黑,不见了父亲车辆,心下暗惊:“父母身边只有秀娘及若静姊妹,如若撞上胡兵,定难保命,自己拼死也要找到他们。”回顾左右,身边只有庄丁一二百骑。黄羡纵马在乱军中寻觅,迁移民众号哭之声震天动地,中枪着箭、抛男弃女者不计其数。
再说典横见有胡兵劫掠,指挥若兰、秀娘及庄丁紧随车辆左右,自己则手持长刀,跃马向前,引着众人向着胡兵少的方向急行。
正行进间,斜刺里冲出一队胡兵,望见黄家堡人马车辆,直杀过来,典横率庄丁奋力死战,杀开一条血路,望东而走。
胡兵纵马紧追,箭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众庄丁纷纷落马,典横一番厮杀,疲惫不堪,再加上年老体衰,拨挡剪枝不及,身中数箭,几乎坠马,忍痛护着车辆疾驰。
转过一个山坡,只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行来,队中斗大的“苻”字迎风招展,心下大惊:前有军马拦路,后有胡兵追杀,这可如何是好。忽听“咔嚓”一声,前面黄泰所乘车辆车轴颠折,车子几乎颠覆,马也停了下来。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典横无奈,只得大呼迎敌,回顾左右,只有若兰、秀娘和几个庄丁,且都有伤在身,眼看胡兵就要追上,心中暗暗叫苦。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哨人马从前面大队中飞驰而来,杀散胡兵,将众人救下。
典横见强敌已退,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摔下马来。
若兰大惊,急忙向前将父亲抱起探视,典横已不省人事,身上箭伤仍在流血,不禁大哭起来。此时,黄泰、若静等人已从车上下来,近前探看典横。
黄泰知道己方有人搭救,暂时已无危险,见到典横重伤,心中暗自着急,这荒郊野外,如何救治?众人想到目前处境,又见典横满身鲜血,昏迷不醒,无不悲伤落泪,心急如焚。
再说这对面军马主帅名苻健,原姓蒲,赵帝国氐族酋帅蒲洪第三子。石虎死后,天下大乱,蒲洪驻守枋头,拥众十余万,有逐鹿中原之意,以民间谶文有“草付应王”之句,遂改姓苻,谁料壮志未酬身先死,饮下降将麻秋所进毒酒,临死之时,嘱托苻健西取关中,以为霸业根基。
苻健为父报仇,料理完后事便举族西进,行到洛东郡境内,忽听前面喊杀声震天,两辆车仗在数人围护下疾驰而来,后面数十骑兵紧追不舍,便命部将率兵前去解救。
苻健随后赶到近前,见黄泰等人多受箭伤,便命随军医官医治。医官检查典横伤处,说道:“几处伤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而昏死过去,应无性命之忧。”
黄泰闻听此言,便放下心来,率领众人向符健拜谢救命之恩。苻健便问何故遭人追杀。
黄泰遂将前因后果如实禀告。符健知其为洛东郡黄河岸边黄家堡人,问道:“可知赛诸葛黄泰?”原来,符洪常在符健面前论及天下能人异士,曾提到天下精通易道之人当属河东郭璞与洛东黄泰,因此记在心中。
黄泰道:“在下正是。”
苻健大喜过望,近前深施一礼道:“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遂自述家世,便恳请出山相助。
黄泰道:“我乃一山野布衣,才疏学浅,怎敢参与天下大事。”黄泰一再推辞。苻健道:“今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战事连绵,生灵涂炭,健不自量力,欲拯黎民于水火,匡定天下,而智术短浅,正需先生这样饱学之士开导,万望不弃鄙拙,出山相助,健亦可早晚讨教。”
黄泰见苻健言辞切切,都是肺腑之言,暗想:眼下胡人劫掠,前路凶险,典横、若兰、秀娘有伤在身,投晋已是万万不能,这苻健待人宽厚,能礼贤下士,当是明主,侍奉左右定不会委屈了自己。于是说道:“将军于黄泰有救命之恩,今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
苻健大喜,看看天色将黑,即传令就地安营休息,设下盛宴为黄泰压惊。宴席间,苻健见黄泰面有忧色,便询问缘故。黄泰便将胡兵劫掠,黄羡杀敌失散的事叙说一遍。苻健问清黄羡长相特征及失散地点,随即命百余兵士连夜寻访,又令人为黄泰准备换乘车辆,收拾蓬帐休息,黄泰拜谢而退。
再说黄羡,顺着迁移队伍前进方向,追出百余里,数次杀退胡兵劫掠,折损几十庄丁,并不见父亲车辆。仰视星空,残月西坠,已是三更时分,回顾左右,已不足百人,众人都是饥饿劳累,困顿不堪,有人提议:先找庭院歇息一夜,来日再寻不迟。
黄羡无奈,令人在路旁村落寻了个荒废庭院,打尖歇息。连日赶路,众人甚是疲惫,胡乱吃了点干粮,便纷纷睡去。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黄羡一惊而起,唤起庄丁,继续找寻。
清晨,苻健大营内,外出寻访黄羡的士兵次第归来禀报:不见黄羡踪迹。
众人无不悲伤落泪,若静定要留下寻夫,黄泰坚执不可。符健劝道:“目下贼众猖獗,不若先随大军西进,过些时日,再差人在周边寻访不迟。”众人只得应允。用过早饭,黄泰等人跟随符健大军浩浩荡荡向潼关进发。
再说黄羡,正在找寻家人,忽听前面传来兵器连续撞击的打斗声,转过一个斜坡,只见右边路测树林旁,一群胡人围住十数汉人厮杀,地下尽是尸体,一辆马车插着十数枝箭,倾倒在一边,车帘上满是血迹,看来主人已遭不测。
胡人人多势众,占尽上风,汉人已是支撑不住,转眼间仅剩数人,犹自奋力抵挡。
黄羡触景生情,想到失散的家人,也许已被胡人杀害,一股仇恨之火腾然而起,摘下铁棍,大喊一声杀入重围,众庄丁亦蜂拥而上。
胡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霎时折损大半,不敢恋战,呼哨一声,败退而走。
被救汉人滚鞍下马,叩谢救命大恩。黄羡细加审视,共有五人,都约二十上下年纪,其中一人,紫赤色面皮,须发贲张,双目电闪,颇有威势,便问其邦族籍贯。那人不敢怠慢,如实禀告。
原来此人姓刘名建,是晋朝雁门太守刘曦之子,八王之乱时,皇权颠覆,刘曦居城自守,后被石勒攻破,刘曦战死,刘建则被父亲亲信冒死救出,自此流落民间,辗转来到洛东郡,因生的形体魁键,被人佣为护院武师,此次随主人南迁,不料遭遇胡贼劫掠,主人被杀,刘建也险遭不测。说到伤心处,刘建泪光莹莹,一个铁石汉子居然啜泣起来。
黄羡安慰了一番,又将自己的遭遇略说一遍,便请刘建等人同行,五人欣然答允,刘建说道:“令尊大人为避胡贼劫掠,也许走了僻静小路,不如回到失散地点,于岔路口分头寻找,或能发现踪迹。”黄羡觉得有理,便率众往回走。
一路百十里,沿途景象惨不忍睹,男女老幼血殷黄土,死尸遍地,二十万老百姓,几乎死亡殆尽。众人激忿填膺,咬牙切齿,满身热血沸腾,对那胡族,直欲食其肉寝其皮,挫骨扬灰。遇到那侥幸保住性命的人,无论老幼,黄羡都收留下来,命人分些干粮与他们充饥,队伍很快增加到二百多人。
中午十分,到达失散地点,黄羡令人于岔路口分头寻找,果然,就在东北十几里处找到了父母所乘车辆,却不见家人身影,料想父母已遭杀害,不禁伏地大哭。
刘建等人劝道:“车子损坏并不意味着人已遭难,令尊等人弃车步行也未可知,吉凶未定,公子不可太过悲伤。”众人一言点醒了黄羡,他止住眼泪,率众人在附近继续寻找。
找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家人踪迹,黄羡有些急躁,率人顺着车辆行进的方向找,走了十几里,望见路左树林里有一个村落,便率众人进村查访。
才进村口,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街上死气沉沉空无一人,临街院落多敞着大门,更增加了紧张气氛。两个健硕庄丁壮着胆子入院探查,刚一进门便即返回,面皮紫涨,神情诡异,吞吞吐吐禀道:“里面都是死尸。”
黄羡心中一惊,暗想:莫非胡人也血洗了这个村庄。急下马入院察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气冲斗牛,真是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
庭院中堆着几十具少女尸体,都是赤身露体一丝不挂,下身血肉模糊,胸口被利刃刺穿。这些少女显然是被胡人掳掠而来,被多人强暴后又遭残忍杀害。
黄羡正暗自愤恨,忽然有人进来禀道:其他院落也发现了少女尸体。黄羡一听此言,心中怒火不可复忍,对着院内的一课槐树连跺三脚,只听咔嚓一声,槐树当腰折断,树冠倒过来架在照壁上,树枝在头顶不停摇晃,他也不躲避,深一口浅一口喘着粗气,怒气依然未息。
众人无不震怒,个个摩拳擦掌,便欲去寻胡人拼命。忽然冷风大起,阴云布合,天上竟飘起雪来。雪越下越大,一会儿便覆盖了地面,模糊了少女们尸体的轮廓,大地一片缟素。
众人立在雪中一动不动,虽然穿着夏装,却不觉得冷。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似是祭奠亡灵的纸钱,呼啸的冷风恰如屈死者悲怨的灵魂在向亲人泣诉,整个村落笼罩在凝重的悲痛气氛之中。
一会儿,雪开始变小,接着便停了下来,天空又变得晴朗,下午的阳光照在雪上,只刺众人的眼睛。
黄羡大声对众人说道:“乡亲们,六月飞雪,上天也知道我华族百姓死的冤屈!当下晋朝皇帝暗弱,四夷祸行中原,抢我土地,杀我人民,我堂堂华族儿女,竟被人任意宰割。逃避没有出路,忍让就是对凶残胡人的纵容。想当初大汉朝建元年间,匈奴为祸边疆,汉武帝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几十年不断对匈奴用兵,穷追猛打,致使匈奴放弃了大漠之南的肥沃牧场,这才有了大汉朝几百年的繁盛。而今我们被胡人欺侮,就是因为我们太懦弱了。我们必须坚强起来,戮力同心,消灭四夷,用胡人的鲜血祭奠这些被无辜杀害的死难者的魂灵,夺回祖先为我们留下的田产,帮助晋朝恢复中原,重振我衣冠华族的雄风。”
黄羡一番话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振奋不已,众人齐声和道:“消灭四夷,重振雄风!”
一白发老者踌躇道:“现今中原,胡贼势众,四夷相加,何止百万,我等方遭重创,腹饿体乏,无力与胡贼争斗,当下应从长计议,先找个落脚点,积蓄力量,然后招兵买马,方可与胡贼一争高下。”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哀叹,个个愁眉紧锁,不知何处可以容身。
刘建说道:“黄公子,各位乡亲,听人传言,距此百十里,西南方有一铁栏山,山上有个杀胡寨,寨主名叫何魁,此人与我们一般,也与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十年前,何魁率族人南迁,被胡贼劫掠,死伤大半,遂携族人逃生到铁栏山,依山立寨,耕猎为生,平日里专与胡人为敌,方圆百里,胡人闻风丧胆,因铁栏山易守难攻,胡人拿他也没有办法。我们何不前去投靠,既可安身立命,也可杀贼报仇。”众人纷纷赞同。
黄羡正犹豫不决,刘建又道:“黄公子,铁栏山距此不远,也方便探听令尊下落。”
黄羡正是为寻找家人而迟疑,听了刘建之言,便道:“也只有这样,待我们埋葬了这些少女,便去投靠何魁。”
黄羡命人在村头挖了个大坑将死难少女埋葬,然后率领众人向铁栏山而去。 乱世双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