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名跑堂各自到两边开了窗,任凭正午强烈的阳光从两边投射进来。我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恍惚中,只见一个西装男子的侧影在忽然投射进来的阳光下赫然出现。
西装男子用阴沉的嗓音说道:“叶赫那拉……多少年前的称呼了。自我宣统帝忍辱退位至今已有十六年,这名号,也被人叫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日日夜夜,我都想着复兴大清,怎奈际遇渐瘘,民心不向……我问你,今年是什么年月?”
我沉吟道:“今年……”我本想说是民国.......年,突然想起张明义的话:“面对项方,万不可提起民国二字。”连忙改口道:“今年是大清宣统三十年!”
西装男子哈哈一笑,从阳光中走到我面前:“没错。”他说
我这时已经适应了窗外投射进来的强光,仔细看时,发现这西装男子竟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不仅穿着西装长裤,脸上还戴着一副厚重的圆框眼睛,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杀手。
我脱口问道:“你就是项方?”
西装男子反问道:“不像?”这两个字无疑已承认了他的身份。
我撇嘴一笑:“像,也不像。”
项方道:“像在哪?”
我道:“像个书生,和我想的一样。”
项方淡然道:“我叶赫那拉家祖上三代蒙阴皇恩,书香传家,一门三进士,官至翰林院,说我是书生也不为过。不像又在哪?”
我道:“我还以为你会穿长衫、马褂。”
项方拿起面前的半杯茶,悠哉道:“师夷长技,洋为中用,该学的还要学,毋忘的不能忘。”微微一笑,突然指尖明光一闪,茶杯上自有一个白色的圆圈飞了出去。“叮叮叮叮”,我低头细看时,只见一截整整齐齐的青白色瓷环跌落地上,瓷环上的断面整齐无比,竟仿佛被利刃横空削断一般。
我一阵惊讶,仔细看时,只见项方杯中的茶水已经由半杯变成了满茶。显然那茶杯已被项方用奇异的手法拦腰斩断。
项方用手绢擦了擦大拇指上的白渣,将茶碗轻轻递给我,淡然道:“喝茶!”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碗,双手拜道:“好功夫!佩服佩服!”
项方又问:“你敢点我的天灯,规矩懂不懂?”
我道:“略有耳闻,请快刀出手,卖家出价,买家不得还价。”
项方冷冰冰地道:“而且,付不出我要的价钱,就别想走出我旗人馆的大门。”
我闻言,将带来的箱子抬起来,往桌上重重一放,郑重道:“请出价。”
项方轻轻一笑:“你不怕倾家荡产吗?”
我赔笑道:“既然进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说得起,我就给得起。”
项方盯着我的双眼,缓缓道:“我项方近五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你这箱子里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闻言哈哈一笑,轻轻打开箱子,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项方见状一愣,只见我从箱子边缘拿出一块大洋,笑道:“君子一言!”
项方见到这一块大洋,立刻回过神来,随即哈哈一笑,拿起那块大洋,在手里紧紧一握:“快马一鞭……就凭你这胆量和手段,我喜欢!说吧,要杀谁?”
我摇了摇头:“不是要杀,是要保!”
项方闻言一愣:“保?找杀手不是杀人,竟然要我保人,越来越有意思了!说吧,保谁?”
我道:“李军!”
项方眉头一皱,沉声道:“就是闹革命的那个,总工会的李军?”
我忙道:“还请帮忙,保他平安离开上海!”
项方闻言,突然凄厉的笑出声来。那种笑声不似好人能发出来的,反倒似病入膏肓的垂死者所能发出的狂笑。我一阵胆颤,只听项方厉声道:“我大清宣统三年,武昌暴乱,各地群雄割据,纷纷起兵参与,自此我大清衰微。次年宣统皇帝忍辱退位!每每想起,吾心甚恨,而那篡国贼子孙文,竟美其暴乱名曰革命!哼,革命,革命,这是我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说完,将那一块大洋丢还给我:“看你慷慨气魄,我今日不杀你。不过,你我再遇之时,就是我取你人头之日!走吧!”
事已至此,我已知再无法劝动项方,无奈之下,只得将大洋放回怀中,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离开旗人馆之后,我坐上黄包车,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赴城隍庙丐帮总舵。因为有过之前的交集,我很容易就见到沈刚夫,亲口相求送人之事。
沈刚夫听我讲完之后,沉吟半晌,忽问:“让我送人?”
我点头:“对!”
沈刚夫想了想,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可我听到的却不像是送人……”我闻言一愣,只听沈刚夫大声说道:“像是送死!”
我脸色一红,违心道:“此一行,确有风险。”然而他心里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止是有风险而已,甚至连九死一生都说不上,简直可以用十死无生来形容。
沈刚夫眼见我言辞闪烁,一语道破我的心思:“是有风险吗?是有去无回吧?”
我道:“干爹,你武功盖世,谁能让您有去无回?”这番话说得倒似真心实意。沈刚夫成名多年,名列上海十三太保之上,论及真实战绩,可以说是一生不败。若连沈刚夫都觉得这件事是“有去无回”的话,恐怕也就没人能揽下这瓷器活了。
沈刚夫岂能听不出我这马屁精的调调?当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别的不学,学得比那张大刀还滑不溜手……”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我答应你了!”
我本以为沈刚夫不会答应自己,陡然听到这个答案时自然又惊又喜,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问道:“您答应了?”
沈刚夫点点头:“对啊,因为我对你有所求!”
我一愣:“求什么?”
沈刚夫微微一笑,悠然望着远方,淡然道:“求死!”
我一愣:“求……?干爹你别逗我了!”
沈刚夫呵呵笑道:“我像是逗你吗?我年事已高,上次见到了儿孙亦是此生无憾,我常在想,我这老叫花子也算威名一世,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可怎么个死法才算得上是轰轰烈烈、不同凡响,而不至落得老死、病死这么普通无趣。现在你小子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我觉得挺好。”
我闻言,不禁全身一颤,呼唤道:“干爹……”忽然隐隐觉得,这次不应该把沈刚夫拉下水了。
沈刚夫打断我道:“更重要的是,你刚才说那项方是怎么说来着?”
我道:“他说,谁革命他杀谁!”
沈刚夫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对啊!可我不想看到老乞丐死后,要饭的徒子徒孙却越来越多。我们丐帮为什么会兴旺?是因为这世道败落!你看眼下,光在这上海,我丐帮弟子便有十万余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乞丐?是因为他们真想行乞吗?我告诉你,不是!他们很多人身上都背负着撇家舍业的孽债、家破人亡的痛苦。之所以行乞,不过是形势所迫。然而这形势却是谁造成的?是这天杀的世道,是那瞎了眼的老天!所以我说,这世道要变、这天下要改!怎么改?我不知道,但是那些共产党却给了我一个希望。革命,也许真的就是一条可以改变这世道、改变这天下的光明大道。所以……项方说‘谁革命他杀谁’,我老叫花偏说:谁革命,我保谁。”
我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连忙给沈刚夫下跪行礼:“明白了,谢干爹成全!”
沈刚夫忙上前相扶:“你一口一个干爹,倒也喊得亲热。不过……要我认你,你必须要进丐帮。”
“我金少乐意啊!”
沈刚夫呵呵一笑:“进丐帮简单,只需喝我三碗酒!”
“喝酒?容易!上酒便是!”我没想到这进丐帮的规矩竟然如此简单,甚至比他当年进雷公馆都简单得多了。
沈刚夫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小子,这三碗叫‘花子酒’,你敢不敢喝?”
我拍了拍胸膛:“什么酒我都敢喝!喝了死不了就行!上酒!”
沈刚夫赞了声“好”,对门外喊道:“上酒!”
不多时,两名小丐就端上来一个破破烂烂的供桌。供桌之上,依次摆着三个烂了沿的破碗,破碗之中,分别装着三碗乌漆墨黑的“酒”水。
我跪在供桌前,愣愣看着面前的三大碗酒,只看得眼睛都直了,难以置信地问道:“干爹,这酒里是什么?”
沈刚夫得意地笑道:“这可是我们丐帮最有名的‘花子酒’,又叫‘三仙酒’,一般人喝不到的。进了丐帮,五袋长老以上,才有资格一尝……”对旁边的小乞丐使了一个眼色:“官儿,你给他说说!”
那名叫官儿的小乞丐用清脆的嗓音解释道:“三仙酒为丐帮圣品,分‘天、地、人’三仙!这第一仙谓之‘地仙’,是取上等竹叶青配以蟑螂、老鼠、蛆……”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大惊失色,震惊道:“蟑螂、老鼠、蛆?” 穿越之烽火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