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同我握手:“还是用我们英国人的礼节告别吧……”
我笑着点头:“你们怎么告别?”莎拉微微一笑,忽然紧紧抱住我,用自己绯红而温暖的面颊左右贴了贴我的面颊。动作中似有十分亲昵、却也有七分不舍。她紧紧抱着面前这个男人,忍不住轻轻闭上双眼。刹那间,过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历历浮现:
第一次相见时,她在牢中,他在牢外。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搭救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异国教徒。那时的他可真勇敢。送行之时,她在心中虔诚祈祷。不仅祈祷他能在危险中化险为夷,也希望日后能再相见。
可能是她的祈祷终于灵验了,所以很快,他们就在领事馆中再次相见。这时她是主人,他是客人,在父亲约翰逊的注视下,两人只能匆匆寒暄、匆匆告别。走出领事馆时,她说:你可以来找我,他却只是草草应付一句,之后却从来没来过教堂。看来,他始终嫌弃她是一个“洋尼姑”……
第三次相见时,他因为抢了熊立的小妾而成为雷公馆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他胆子可真大。要不是她求父亲出面,带着巡捕队和军队前来送行,可能他真的就出不了上海了。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自己与这个男人彻底无缘了。
然而谁又知道,一年之后,他再次回到上海,出现在她面前。从那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只不过每一次他似乎都对自己有所求。看起来,他似乎一直在利用自己。但是,如果能多见他几面的话,被利用利用又有何妨?
后来,两人骑着同一匹马共赴莫干山。这一次同行她虽然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却也感受到了金少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拂。从那之后,她就天天盼着再与他相见。
然而,正如中国人常说的那句话:“妾有情而郎无意”。任凭她千般等万般候,他却始终吝于一面。她知道这段时间上海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他自顾不暇。但这并不是他不来找她的理由。渐渐的,她开始明白,他不来找她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把她放在心上。正如他当年没把林岩放在心上一样。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自己的选择高于一切。别人的选择,可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他是自私的,而她又何尝不自私呢?
苦等无奈之下,她终于决定回国。上海是个伤心地,无论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不属于她的。她留在这里还有何用呢?也许,只有在她永远离开的时候,他才愿意主动前来见她一面,就如同生离,死别……
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终究不属于她,而她也终究要回到她出生的地方。那么,就让这段感情结束的浪漫一点吧。
莎拉沉浸在我怀里,任凭自己凌乱的发丝不断漫过我脸颊。她睁开眼,轻轻吻了我脸颊一下,附耳道:“谢谢你,金少,你给了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回忆……”然后逃离了我的怀抱。
我微微一笑,他看着莎拉的双眼用生硬的英语说道:“nicetomeetyou!”
莎拉一愣,随即微笑道:“你跟谁学的?”
“满上海的洋泾浜,随便学学不就学会了?”
“那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啊……一路顺风!”我故作装不会。
莎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只好跟着傻笑。
莎拉笑着笑着,美丽的瞳孔中忽然流露出伤感的神色,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金少!”深吸一口了气,然后盯着我的褐色瞳孔,终于鼓起勇气,缓缓说道:“iloveyou……”
我闻言一愣:“什么?”
“iloveyou!”莎拉加重了语气。
“什么意思?”我又装作不懂的样子。
“你不知道?”莎拉的表情竟似颇为失望。
我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洋泾浜,我怎么会知道?”
莎拉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都能难倒我,这才忽然明白,她跟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勉强凑到一起,结局应该也不会完美。分手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保重。”说到这里时,莎拉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但她还是不想让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事,原本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保重?”我问道。
“是!”
我点了点头,说到:“那……iloveyou!,然而,莎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在原地愣了半晌,两滴晶莹的泪花挂在睫毛处,看来就像两颗珍贵的珍珠。她确实在等他这句话。她本来也确定,一旦他说了这句话,她就留下来不走了。然而,当她听到他在这种情境下说出“lloveyou”的时候,心中所能察觉到的只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她无法为一句“保重”而留下来,哪怕那句保重是“iloveyou”。“金少……再见!”说完,莎拉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道:“莎拉……再见!”在船员的不断催促下,转身走下舷梯。
……
当我回到林岩身边的时候,轮船早已鸣着汽笛驶离海岸。
“人送走了?”林岩问道。
我点点头:“嗯……”
“她没对你说点什么?”
“她说‘iloveyou’……”
“i……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反正不是保重的意思……”
林岩见我表情竟似颇为忧郁,忽问:“看你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怎么不叫她留下?”
我摇了摇头,叹道:“留下做什么?她单纯得像张白纸,还是应该离开这纷纭乱世,回到属于她的简单中去……”
林岩道:“也是,天下已经乱成了这样,乱世男女,多一对不多,少一对不少……终究是要别离的。”
我道:“但愿,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别离……”二人对望一眼,悄然伫立在海风之中。再去看海上的轮船时,越来越小了。
如果他们也能这样离开就好了!
……
雷公馆大厅内,三大老板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手中的报纸,均皱起眉头。
今天上海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几乎毫无例外的都写了同一件事——林岩、金少的结婚启事。很多报纸还深挖了我之前逃婚的历史,并饶有深意的预测了这次结婚的成功率。
雷地宝看着报纸上近乎荒唐的文字,皱眉道:“两日之后,新婚大喜。这婚结得是真急啊……”
熊立指着手里的报纸说道:“再看这里——届时,上海市长黄孚,英租界总领事米勒,法租界总领事雷诺阿等工商军界要人都会参加……这么大的阵仗,金少,很明显这是想浑水摸鱼啊!”
雷地宝道:“林哲翰要嫁闺女,举国关注。这时无论是我们还是国民党都不会也不能贸然阻拦搜人。结婚这个幌子,确实漂亮……”
熊立道:“我早说金少这个小子诡计多端,早除了一了百了,根本就生不出这么多事端来,现如今可倒好,一招招狠棋逼得我们就快无力还手了。两位,上一次多亏你们机敏,破解了他的瞒天过海。这一回,你又有什么法子不让他偷天换日呢?”
雷凡眉头深锁,沉吟道:“如果他执意把人混进送亲的队伍中,确实不好阻拦。金少太明白我们的忌惮之物,比起眼前的任务,更重要的是国民党一直以来精心维护的政商关系,和我们一心将雷公馆由黑洗白走上正道的大局。”
熊立道:“这么说横竖都是输喽?别忘了我们可是给徐恩曾打过包票的,一定要拿回李军的项上人头。”
雷凡摇头道:“这次绝不能贸然行事,我们还是要想清楚对策还可以……”
正说着,管家忽然快步走了进来:“三位老板,金少派人给我们送新婚请柬来了!”
三大老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熊立、雷地宝先后哈哈大笑起来。雷地宝接过请柬,“好啊,将我们一军!”扭头问雷凡:“凡儿,这步棋该如何化解啊?”雷凡眉头紧锁,半晌沉默不语。
……
林府大厅内,诸方贺礼一一送至。李管家带着几名仆人忙碌地清点一番,随后到客厅里向端坐沙发的林哲翰汇报:“老爷,上海市长黄孚,英国总领事米勒,法国总领事雷诺阿,永安公司的郭老板,恒丰公司的聂老板,豫园的潘老板等人的贺礼已经收到,目前共计一百零八件,礼单在此,请您过目。”
林哲翰点点头,说道:“帮我把这些礼品收起来,先都不要拆封。”
李管家闻言,一脸疑惑地问道:“不拆封?”
林哲翰点点头:“对,婚礼当天仪式一结束,这些礼品连同送亲车队一道,直接回我无锡的老家。”
管家这才会意:“哦,我明白了。”林哲翰淡淡一笑,起身拍拍李管家的肩膀,转身离去。 穿越之烽火前程